第二天醒来,邬清雅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
她原本肤色就白,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看得清楚。
“怎么了?”王红霞看着有些心疼,关切地问:“是不是昨天打雷,吓着你了?”
也不知道这天气怎么那样反复无常。
明明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又是刮风又是闪电,空气闷闷的透不过气,偏偏一滴雨都没看见下。
到了早上,又是晴空万里,让人心里又闷又渴。
“不是。”邬清雅摇摇头,她按了按自己的心脏,总觉得那里空空的,又有些失落,又有些害怕。
“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看着她失落茫然的样子,王红霞哪能不知道?她心里酸涩,叹了口气:“别在家里闷着了,出去散散心吧。”
总是为游志伤神也不是个事儿。
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儿子。
不知道怎么的,有游策陪着,除了刚收到消息时候晴天霹雳,连站都站不稳,这几天把事情办了,慢慢缓过来,好像又觉得一切如常,似乎对他们生活没有半点影响。
王红霞不知道是自己魔怔了还是太冷心冷肺,倒是儿媳妇瞧着比他们一家都要更伤心。
她更觉得对不住邬清雅。
“游策,你陪着你弟妹,去百货大楼买两身衣裳吧。正好,聪哥儿的奶粉也没有了,顺便带几瓶回来。”
大林村虽说是个村庄,但去双水县城很方便。
县中心的百货大楼是最近才建起来的,据说为推动双水县经济发展起了很大作用,跟旧百货大楼完全不一样。
“看看有什么新款式的衣服。要是有好看的,多买几套都行。人要向前看。”
最后这一句是对邬清雅说的。
王红霞瞧了清雅一眼,觉得她又清瘦了一些。
再说从结婚之后,她就没怎么添置过新衣裳,都是旧衣服改了又改,补了又补。
往常她觉得这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但现在儿子不在了,再穿得那样朴素,未免有些寒酸。
再说了,他们游家也不是那种苛待人的家庭,她也没想着强留着媳妇在家里守孝,过段时间,她还是盘算着要给邬清雅找个好人家改嫁了的。
现在也该多买几件衣服穿穿,到时候到了新家,也能挺直腰板。
“去吧。”
邬清雅拗不过婆婆,只好跟着游策出去。
但昨晚的事情横在两人中间,邬清雅就总觉得不太自在。
“上来。”游策将自行车在邬清雅面前停稳。
“我们先骑车到村口的公交站,然后将车寄存在林二家,再乘车出去。”
邬清雅点点头,两人乍一靠近,都有些拘谨。
“如果觉得不稳,就扶住我的腰。”他低声嘱咐。
“好。”邬清雅轻轻点头。
她小心地坐了上去,扶住了车座子。
如果是游志载着她,她会径直抱上去,用脸贴在对方的脊背上,但游策不一样。
她不好意思去碰触大伯哥的腰,毕竟他们男女有别。
游策的背很紧实,看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热度,被燥热的风一吹,从她的脸侧拂过。
邬清雅侧开脸,她往后让了让。
一开始,邬清雅坐得很直,但乡间的土路颠簸,虽然游策已经尽力避开较大的土块,但自行车依旧是不断震动,让她有点害怕。
如果掉下来,泥土会弄脏她簇新的小皮鞋,衣服上说不定也会沾染上脏东西。
这是她最体面漂亮的一套衣服,还是游志生前陪她买的,邬清雅很爱惜,半点都不想让它弄脏。
“呀。”又是一个土坑,邬清雅抬起脚尖,游策减速,然而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前一撞。
“没事吧?”
“没有。”听到游策的询问,邬清雅咬了咬唇。
撞了一下胸,好痛。
他的背太硬了。
“可以抓我的衣服。”
游策也感受到了那一抹柔软。
他不敢乱想,只是让自己的嗓音尽量严肃:“车座子的重心太低了,路不平,你容易摔。”
“好。”这次邬清雅应下了。
她素白的小手划过他的腰际,游策头皮一麻,下意识绷紧了小腹。
邬清雅挪开眼,看田垄两侧的风景,和路上经过的人淡然地打着招呼。
但她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
邬清雅默默地想。
大伯哥的肌肉,真的很紧。
**
游策安排得很好,这一段路并不长,自行车也骑得很平稳。
她沉默,游策也是沉默,邬清雅抓住他的衣裳,手底下的温热触感让她觉得有些灼人。
很快林二家就到了。
邬清雅赶紧跳下来,游策等她站稳,才到旁边去停车。
而村口的李婶子带着一包东西走过来,邬清雅连忙去搭把手。
“谢谢你啊!”李婶子锤了锤腰,她是去看自己在镇上工作的小儿子的。
她看了看这个俏生生的漂亮姑娘。
水灵灵的,要不是她知根知底,一点都不会觉得她嫁过人。
李桂花想起邬清雅是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且长相可爱,据说也聪明伶俐。
她把清雅细细一打量,越看越满意。
“清雅,你这是,上城里去?”
“是啊。”邬清雅腼腆地笑笑:“我去城里买点奶粉。”
李桂花咋舌:“奶粉?那东西可贵……”她脸皱成一团,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一般。
邬清雅垂下了头。
她挽了挽发丝。
现在奶粉确实是个金贵的东西,但大伯哥有奶粉票,不用白不用……
她不由得有些脸红。
大伯哥的奶粉票,怎么她就用起来这么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好像一直没有感谢他……
李桂花还想要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见游策穿着一身的绿军装,腰带卡扣锃光瓦亮,沉着脸走过来。
她顿时噤了声。
算了,她想的事儿还是下次和邬清雅单独说吧。
公车上早就坐了一大半人,游策帮李桂花把东西在座位上安置好,对方千恩万谢地坐了。
还剩下一个位置,游策让邬清雅坐,他就单独站在旁边。
邬清雅坐在她旁边,听到李桂花絮絮叨叨说自己儿子有多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桂花不大爱干净,碎碎念的絮叨让嘴巴里的臭气一直往她这边飘,邬清雅只能一直屏住气,侧着身子往外坐。
她越来越挨近那紧实的大腿。
“前面是小林,有没有谁要下的?”售票员一边喊,一边把前后车门打开。
邬清雅不由得往前一撞,额头撞到他的腰腹间,狠狠的一下,又软又硬的触感,让她不由得捂住额头。
“对、对不起……”邬清雅捂着脑袋小声道歉。
又上来一个老太太,她赶忙站起来:“您坐这儿吧。”
邬清雅实在不想要忍受李桂花嘴里的怪味了,站起来,她才觉得轻松了些许。
这一站上来的人很多,邬清雅没找到拉环,还是游策扶了她一把,“站这里。”
游策把邬清雅揽在身前,他臂展很长,能够圈出一块很稳定的空间。
即使是站着,也比坐在李桂花旁边舒服多了。
邬清雅侧过头,她能看到一截紧实的腰身,军绿的衬衫扎进去,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别听她瞎吹。”游策垂下眼,邬清雅比他矮大半个头,两人靠得近,车厢内嘈杂,轻声说话只有他们俩听得清楚。
“李桂花老公是个烂赌鬼,他儿子也染上了这个习气。虽然说在城里有一份工作,但是时常翘班,家里穷得叮当响,还要老娘接济才养得起两个孩子。”
游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磁性,他说话的声音低哑,就像是贴着她耳边在呢喃细语一般。
所以李桂花被这儿子绊住,半点都无法脱身。
她既想要儿子争气,又舍不得狠心管教,所以想找个好儿媳妇帮她好好管管。
邬清雅是万万不能去跳这个火坑的。
游策一点一点分析利害关系,偶尔车子一晃,他的气息就像在她耳边擦过。
“你怎么知道?”邬清雅有些惊讶抬头。
他一直在外面,对村里的人什么家庭情况怎么这样了解?
而且,听他那个意思,好像是不反对她改嫁,只是要她睁大眼睛好好挑?
“小时候接触过。”游策轻描淡写地说。
车里人多嘴杂,邬清雅也不好再多话,于是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到终点站。
下了车,没走五分钟就是县城中心。
新修建的百货大楼果然十分高档,在原选址的基础上扩建了几层,又新铺了地砖。
百货大楼冷冷清清,邬清雅隐隐约约还闻到了一丝香水味。
但这和供销社不同,因为商品昂贵的缘故,里面柜台的售货员更是眼睛朝天。
这里逛街的男女显然都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小皮鞋都擦得锃亮,衣服也都熨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瞧不出来。
邬清雅看着自己的旧衣服,不自觉有些退缩。
她想要直接找小点的供销社,却看见游策在前方等她。
他静静站在那,就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邬清雅咬咬牙,也赶紧跟上。
奶粉柜台在一楼,上面摆着一排都是进口奶粉,下面一排是国产的光明奶粉和红星奶粉。
售货员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邬清雅声音还有些抖,她努力扬起一个笑,辨认着上面的字体,指了指柜台下面道:“您好,请给我来一盒光明奶粉。”
这一盒奶粉标价为三元,也是聪哥儿一直喝的。
售货员懒洋洋拿下来一盒,看见游策抬头看第一排的奶粉,她眼睛一亮,马上推荐道:“这是新到的进口奶粉,要十八元一罐呢!”
“十八元?”
邬清雅确实感到咋舌。
看见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售货员带着些炫耀的意味:“这是瑞士进口的,科学配方,可以促进孩子智力发育,吃了很有效果的!”
她不忘提一嘴:“我家孩子就吃这个!”
要知道,城里工人的工资也就三十元一天,能拿出十八元来买奶粉,一定是家庭条件很好且宠孩子的家庭才能做到的事情!
“拿一盒我看看。”
邬清雅接过光明奶粉,却看到售货员高高兴兴地把一桶进口奶粉送到了游策手中。
“那太贵了。”
邬清雅扯扯他的袖子,小声提示道:“我们吃不起。”
谁家长期喝这么贵的奶粉啊,别再把游聪嘴养刁了!
“这有什么吃不起的?”游策却不赞同她的观点:“我的津贴有二百八十元。”
“但……”那是你的津贴啊!邬清雅下意识想要否决,但转念一想,这些年难道她没有花人家的钱?
现在标榜自己,似乎太过清高了些。
于是邬清雅只好闭上了嘴。
“二百八十?!”
倒是售货员不禁睁大了眼:“您是团级军官吗?带了军官证吗?”
游策点点头,从钱夹中拿出证件。
售货员连忙笑起来,眼神更殷切了:“同志,我们对军人是有补贴的,您在这边做一个登记,凭借盖有军队印章的奶粉票,我们可以九元一罐的价格卖给您。”
这可以说是半价了,跟普通奶粉比起来,虽然贵了三倍,但听起来还是挺划算的。
邬清雅眼睛一亮,她不由得崇拜地看了一眼游策:这福利待遇也太好了吧?
原本不想要的邬清雅忙让售货员装了两盒。
游策微微一哂,正准备走,却见售货员下面端出一个小托盘来:“这里有新出的大白兔奶糖,要不要来一盒?”
见他们出手阔绰,售货员也多提了一嘴。
这年头能有钱吃奶糖的可不多,一颗也要两毛钱,而且不单卖。
他们分配到的还是礼盒装,包装漂亮肯定就更贵,所以他们这奶糖销量并不好。
领导可是说了,要是奶糖临期了,她们都要自费购买。
所以怎么把这昂贵的大白兔奶糖卖出去,成了他们最近的老大难。
她直接拿出来一颗,递给邬清雅:“你尝尝,味道不错的。”
刚她看出来了,这个家当家做主的不是这看起来冷冰冰、凶巴巴的大军官,倒是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
说着肖红便剥开径直递给邬清雅。
邬清雅看着那红白相间的糖纸,售货员也眼巴巴看着,邬清雅只好把糖果含在了口中。
浓郁的奶味和甜味在唇齿之间蔓延,邬清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售货员笑眯眯地说:“同志,我看着你爱人好像挺喜欢,要不要买一盒回去?”
邬晴雅咬住粘牙的糖,刚想解释,却听见游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就包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