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光(1 / 1)

宋蔺舫受邀前来参加晚宴,远远一看的舒家小姐居然是娱乐圈近年来最火最有话题的女明星,这倒是有点意思。

恰到好处的精致五官确实担当得起大众冠以的“神颜”称号,都令宋蔺舫这个流连于花丛间的男人心念一动。

“小羯这是你宋阿姨家的儿子,你们两个年轻人过来聊一聊呀。”

宋蔺舫不仅是底蕴深厚的宋家血脉,更被舒羯熟知的是他圈内知名的电影投资人的身份。

他一手创建的立方影业在电影圈是可谓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就连她这个只拍偶像剧的流量花也久闻大名。

一般的商业片立方看不上,立方只投资艺术价值极高的文艺电影。现在国际市场上闯出了名堂,拿了奖的华语电影立方功不可没。

有媒体曾把立方称为是造神炉,只要是立方看上的人,不管有多籍籍无名,有多普通,都可以把他捧为神祗。

“舒羯小姐,你妈倒是很着急,把你嫁出去。”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银边眼镜架在高挺鼻骨,嗓音带着几分成功男人特有的恣肆跌荡,说出口的话却不饶人。

“是啊,很着急,着急到为我办一个上流的兜售场,她就差没有拿个喇叭大声叫卖了。”

一双如柔荑般的手温婉地将酒杯放到服务员手上的黑木托盘上,干净素洁的圆润指甲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转盼流光。

都说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而这种危险,却令宋蔺舫心动神往,忍不住趋赴。

“舒小姐,没有人会把家里的事情置身事外,我想你也一样。”

宋蔺舫:“我可以帮你解决,正好我家人催婚催得紧,我也快奔四了,如果有幸和舒小姐一起进入婚姻殿堂,我家人会很开心的,家里会替你妈解决她的商业危机,而我本人,立方会给你提供你现在想都不敢想的电影资源,你可以做我的电影一番或者做各种影帝的二番女主角,不会是电影里的镶边配角,古偶现偶你也可以继续演,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安排正剧资源给你。这笔交易怎么看你都是不亏的。”

如果抛下这个人不谈,宋蔺舫提出的交易,说实话,舒羯是有些心动的。

自进入娱乐圈之后,她心中总有着一杆秤,这杆秤不称她的良心与尊严,只秤眼前的选择到底哪一个才对她更有利。

许琼珊在还好,她有底气选择不用,但她不在,这赶秤就自觉地冒出头来。

对于事业的规划,她梦寐以求的转型,海立需要卯足了劲儿,用成百上千人的力量来完成,甚至很大几率上会失败,而嫁给宋蔺舫之后,这一切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了,得省多少力气啊。

他手头拥有的资源和人脉,是她包括海立也企及不到的。她相信任何演员都会为之心动。

可能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一点一滴见证了家庭的破裂,舒羯对于婚姻有种天然的恐惧,更何况是这种像交易一样,把自己当物品一样贱卖的,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

舒羯做不出这种事情,更别说什么为了家族这种屁话了。

养大她的爷爷奶奶早已去世。疼她、怜她的父亲也移民到国外,身边只有这个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的母亲,而一见面就要舒羯成为她商业路上的垫脚石。

对于家庭的爱?不好意思,她从来都没有过。现在这个家对她来说,不是摇篮,只是个熔炉罢了。

沉默片刻,舒羯轻轻一笑:“宋先生,你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

宋蔺舫侧目:“哦?怎么说?”

“你看,上流社会里但凡是有点权势的人,谁不想攀上你们宋家?”她漫不经心地说,“我妈要是知道你跟你家人都这么看得起我,大概会比我还开心——她向来欣赏聪明人,尤其是像宋先生这样,在业界呼风唤雨,又能让人甘愿追随的。”

舒羯说话跟她的人一样漂亮,他听到这番话心情格外好:“看来你们一家对我印象也还不错。”

“那是自然。宋先生这样的人就应该跟一个更好的人结合在一起。”舒羯继续,语气既真诚又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玩味,“要不然,你去问问我母亲?说不定,她会比我更适合你。”

酒杯轻触唇瓣,香槟的味道氤氲在舌尖。

宋蔺舫盯着她忽然笑了,“舒小姐倒是幽默风趣得很。”

把没意也说得这么好听,搞得他有不满也不好意思开口,这个女人,说话真是有意思,跟在网络媒体上是完全不同的人。

“谢谢夸奖。”舒羯笑意更深,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颔首:“宋总,失陪。”

外面下起了雨,斜斜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凝成水珠,缓慢滑落,像水晶吊灯上的串珠。

宴会厅里,悠扬的交响乐流淌而出,将外面的雷鸣吞没在一片华丽之中。

有人笑,有人亲吻女士的手背,有人旋转着步入舞池,裙摆与西装的翻飞之间,是一群为荷尔蒙而扑火的飞蛾。

舒羯应该加入进去的。

她该微笑,该伸出手,让某个或熟识或陌生、或刚好得到母亲默许又恰巧盯上她的男人牵起,贴合着节奏跳上一曲。

她今天作为女儿的这场戏一直都扮演得很好,所有人都夸她漂亮、优雅、矜贵,是一个彻彻底底从骨子里浸泡过艺术与精致的名门小姐。

本该是开心的。母亲送了礼物、还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是…身上的裙子和周围人的目光都好重。

母亲想她结婚,非常强烈的目的。她身为女儿…也是不是该听她的呢?

她生出一丝冲动,舒羯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只是离开就好。

只这么做,母亲会纵容她的。她深知自己对她还有用,她现在有作为女儿任性的资本不是吗?舒珂宁说她只有我不是吗?

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锁住她的骨骼,灼烫如地狱下锅煮过的镣铐。

有人靠近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抬起:“舒小姐,生日快乐,愿意赏脸喝一杯吗?”

不等对方反应,猛地撩起层叠的裙摆,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掠出去,朝着宴会厅门口走去。

门口。

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暗光从门外投射进来,随着门童拉开门,舒羯迎着湿润的空气深吸一口气,外头雨下得更大了。

她真的跑了出来,而宴会厅里,交响乐仍旧悠扬流淌,灯火仍旧温柔璀璨,舞步仍旧翩然。

没有人察觉她的逃离。

她的生日宴,没她舒羯也不是不行。

舒羯站在门庭对着飘洒下来的雨怅然若失。

铜制金属路灯闪烁在外,与室内的热闹不同,室外除了动态的雨,就只剩下一整排停着的豪车。

从远处看像是一个个失孤了的孩童,落寞又孤寂。

夜晚黑暗,寂默得像是人类的大结局。

舒羯饮了好几杯香槟,头脑已有些晕晕乎乎。

她突然有点怀念自己在工作时候的样子了,至少在当女演员的时候有很多人真心实意地喜欢着她。

而现在呢,真心?她讪笑着,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舒羯身上穿着的是件抹胸礼服,胸脯部分镶着一颗颗白玉般无暇的珍珠,莹洁的后背尽收眼底,直角香肩被雨所侵蚀的雾气染得溟溟。

秋浓露重,寒气凝结成雾。她向着空旷草坪凝望,忽地,她偏头——

母亲大张旗鼓举办的晚宴之中,居然有人也和她一样,如此不合时宜地站在外头。

在无数豪车云集的前院,一个穿着西装端肃笔挺的男人在辆车旁伫立着。

他们之间相差不过几十米。在温暖壁灯的掩映下,男人神色被照得淡漠。

“说了多少遍,我不相亲。”低沉如金属质感的嗓音传来。

得,又是个被逼婚的,看来同病相怜的人还挺多。

“见一见?什么见一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亲事都帮我谈好了,说是相亲,结亲还差不多。”

无色透明如流水般的急雨砸在他的西服上,他顺手将西服脱了下来。

温莎结早已松散,白色的衬衫也湿透了,勾勒出胸前精状的肌肉线条,浑厚的肩膀被打湿了的衬衫紧紧包裹着。

雨像是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将袖口拉至肘关节,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纵横交错的青筋凸起,像是正在涌动着的波涛,似要破皮而出。

她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可舒羯就是推开了门童为她撑着的伞,随着步伐,冲了出去。

这场雨算是彻底把她整晚保持的体面浇了个干净。这样也好,不用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喂,雨下的很大,你怎么不进去?”舒羯挡住额头,走到男人身旁。

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株虽然被打湿但依然挺立的松科植物。

听到声音,男人往背后转去。

随之而来的是那具有压迫感的身体,男人靠近她,身上的广藿香来势汹汹。

她在无数男人身上都闻到过这种味道,却从来没有一种连她都无法形容的香,那是一种并不绅士也不礼貌的、纯粹的侵袭。

那人望向她,黑曜曜的眼瞳如一汪使人沉沦的深渊。

“你不也是?”

雨早就把陈春来的发型打湿,嗓音低沉喑哑,宛若一把重低音的贝斯。

宴会厅内,从舒缓的舒伯特换成了节奏更为明艳欢快的弗拉明戈舞曲。

男人开口:“舒小姐知道‘弗拉明戈’是什么意思吗?”

舒羯:“什么意思?”

她被雨淋透,脸上的妆也被洗劫一空,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露出卸去艳色的轮廓。

那张脸依旧漂亮,却不再是众人目光里艳丽的女明星,干净得像张白纸。

尚未经历太多苦难的富家小姐总是这样的,淋个雨都像做了什么委屈的事情一样。

她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从刚刚神采奕奕的模样变得如此?他并不是很好奇,只是他知道——

暗夜沉沉,一轮不可能的皎洁月亮于天边坠落在他的灵魂之上。

“意为逃亡的吉普赛人。”陈春来戳破思想的种种气泡,伸出手对她发出邀请,“那么,舒小姐要当一回吗?”

鬼使神差,舒羯在雨中搭上那只濡湿宽大的手掌,一起往同一个地方走去。

低调的捷尼赛思就停在路边,男人绅士打开副驾驶车门,护送着她进去。

陈春来从后备箱拿出条柔软蓬松的鹅绒毯子,丢给了一旁的舒羯。

“你擦擦吧。”

舒羯被雨浇得晕晕忽忽,再加上刚刚饮了些酒,脑子有些麻木,像是灵魂出离了一般。

陈春来又掠过她,往后座拿了件洁净的西服,盖在她的腿上,没说话。

男生头发上的雨水滴到舒羯的肩颈。

身旁浑厚的男声像是在醉酒状态中引导她理智的一阵光,她没有心思多想,照着陈春来的指示从头到身子擦了个遍,也没在意自己的体态是否得体。

她只记得腿上很温暖;那条毯子的香气她很熟悉;自己很努力地把自己擦干了。

过了半响,半湿了的毛巾从陈春来的头上盖了下来。

一股喝了酒之后才有的甜言软语从旁传来:“你也擦擦。”

舒羯的莹润雪白一览无余暴露在他眼前,他忙将头仰了上去,不料又对上她充满醉态的柔媚眼眸。

最终,陈春来把头深深埋在方向盘上,两手从头顶抢过舒羯手里的毛巾,闷声道:“我自己来。”

待舒羯身子重新回到副驾驶上,陈春来才默默挺直了脊背。

中央扶手上,一沓厚厚的纸吸引了舒羯的注意。

“这是什么?”

在头上擦拭着的手忽然停下,男人不仅面色更冷,就连嗓音都沉了一个度:

“什么都不是。”

仿佛有人去世,两个人在狭小的车内突然无声。舒羯缩了缩身子,被这份静默给震慑。

女生眼睛的灯心草颤动,她朱唇轻启:“我们是不是挺有缘的。”

陈春来:“和舒小姐?怎么个有缘法?”

有缘一起在同一个时间段被贱卖;有缘在同一时刻都向往自由;有缘我们是同一片天空中的两只飞鸟。

舒羯捏着自己的手,将心底溢出来的想法隐了去,喃喃自语道:“我们站在同一片雨里。”

昏暗的街道上,点晕的路灯下,红色的车尾灯一闪而过,两条并行着的红线划过幽暗的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