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以后,夜色深沉,星子静谧的挂在夜空中。月色流离铺满了皇子府的庭院,园子里的每个角落里都充溢了温柔的暖光。
温初窈命素心端着黑色漆盘随她走过去。而漆盘上装着的,则是包扎伤口所用的棉布、酒精还有剪子等物。
温初窈知晓这个时辰,祁珩大多都在书房中,她便嘱咐福康进去说一声,唇角弯了弯。
福康却迎着笑脸道:“既是姑娘过来了,直接进去就是。”
温初窈有点狐疑瞧上他一眼,这才移开了视线。
福康见温二姑娘双眸莹润,明眸善睐,便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若是殿下的太医还尚未到,不若初窈来为殿下包扎吧。”她微微扬起了唇角,往里头禀报了一声,娇妩的眼角像是盛着半个星河。
祁珩沉着嗓音喊:“进来。”
祁珩指尖微动,毕竟他之前以为,一个伯府娇养出来的小姐,又怎么会做这些事情。况且她这一身嫩肉,又生得这般娇气。
祁珩皱了下眉,放下笔时,淡色的眸子也沉了下去。
不知从前她是否也给旁人做过。
而温初窈自然也没想到,不过就过了短短这么一小会儿,男人心底便会想到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眼下外头也冷了些,殿下不如移步暖阁吧?”她搓了搓手,一身婷婷袅袅,“里面有备下了药酒和火炉,殿下也能舒缓些。”
祁珩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向四周扫过去,只吩咐了一句,“你们不必跟进来了。”显然是对旁侧的奴才们所说的。
那些奴才们倒是乖觉,听着这话,很快便悄无声息的往外退。
温初窈心底隐隐一跳,捏着漆盘的手指也不自觉收拢。
暖阁内点着地龙,这个时节的冀安城已有些冷意了,这边却浑然不同,周遭都是温温热热的。
祁珩散漫倚在檀案边上,目光冷淡掠过院子里。窗外便是尚未完全绽放的梅朵,已有了些娇嫩的颜色。
而自从小姑娘跟进来以后,这暖阁里的墨香味便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女孩身上的沐浴后的幽香。
祁珩隐隐皱了皱眉。
他换了身丝质中衣,身形宽肩窄腰,素素萧萧,显而易见的清贵逼人。而下腹左侧有一道伤疤,隐隐浸出了血迹来。饶是这般,男人高冷的脸上却连丝毫表情都没有。
温初窈手指无声捏紧,才小声问:“殿下不觉疼么。”
祁珩看她一眼,耐着心解释:“枝枝,这点伤口算不了什么。”
温初窈低低应了一声,屈下腰身,前去解开祁珩身上的腰带。她原想给伤口抹上一层药膏,脸还是禁不住微微一热。
温初窈腰身纤纤,生得纤秾合度。屈身时,耳垂边上的耳铛的响声极轻,隐隐有风吹过,灯火灼灼,更是显出了女孩巴掌大的脸蛋上细腻肤质、冰肌玉色。
祁珩沉了眼眸。
他很快便想起了,温二曾经是名动冀安的娇小姐。非但自小锦衣玉食,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只是今日温二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完全不像是才养出来的金尊玉贵的伯府小姐那般生疏,反倒显得很熟练,与真正的太医也不遑多让。
却让祁珩有几分不自然,薄唇抿成了一条微冷的弧度,
若没有长期的训练,能做得这般娴熟么?却不知她在什么地方学的。
他原本存的心思,也只是允准她在兴头上随意捣鼓一番,却没想她倒是真情实感的来跑来照顾自己了。
但想着冀安城里的那些传言,老五自然也见过她这副模样,祁珩却觉得仿佛有刀子在胸口一刀一刀的啃噬。
他逐渐收紧掌心,既心疼,又嫉妒。
祁珩终于是忍无可忍,语气冷沉的问:“枝枝。你从前也这这般照顾过旁人么?”
“是啊。”温初窈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毫不在意道:“殿下且放心,这些伤势,臣女自是能好处理好的。”
从前在侯府别苑中,婆婢们看得紧,她非但会这样处理自己不小心割破的伤口,也照顾过素心等人。
祁珩按薄唇紧紧抿住,压着性子,等着她将手上的东西处理好。这才终于将少女的肩胛提了起来。
“你坐。”他冷冷扬了扬下颌,并吩咐外面的奴才进前来,将案上的东西取出去。
温初窈有点茫然,跌坐在身后的软榻上。
祁珩清清冷冷的直视着她,语速极慢,却道:“从今往后,便不必碰这些东西了。你日后若是皇子妃,却不是从前的那些身份。该学的,则应是管家、打点府中中馈。明白了么。”
他虽不知从前在伯府,会如何对待一个妾室女,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安逸的生活。
但凡想至此,他便只会问自己为何不早些将温二给抓进府来。温二既没良心,自己却为何没将她关起来看好,叫她又往水深火热的地方里跳!
温初窈心底隐隐一动,唇角却不自觉提上去,问:“殿下这算是心疼臣女么?”
她之所以会这些女婢们所熟知的东西,也是因着上辈子在侯府别苑中请太医过来不方便而已,这才自学了不少。也不知道祁珩反应为何这么大。
祁珩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哂笑:“若孤不照看好你,你又会将自己折腾到何种地步?”
温初窈倒是怔了一小会儿,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身子生生钉在了原处,终于抬起了下巴,好奇的问道:“那臣女这么做,殿下为何却似乎不高兴。”
即便是发问的语气,却还是不自觉透出一股的娇气。
祁珩捏了捏眉骨,终于放缓了声音,道:“枝枝,孤让你住进皇子府,便不是让你继续学做这些的。”
他站起身来,微微倾身到她身前,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心,才哑着声道:“若是日后觉得日子无趣,便让陆蓁入府陪你。或是你自己入宫拜见母亲也可。明白了么?”
皇子府的确无聊,温初窈还未从方才的话里回过味来,只低低应“好”。
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眸间升起一道光芒,才巴巴的道:“臣女今日才得了一件样式最新的罗裙,是京中烟雨阁的老板专程送来的。殿下想去臣女的房中瞧瞧么。”
眼睫轻轻扇动,仿佛蝴蝶的翅膀带着几分光泽。
祁珩看着那姑娘眸光微动,却直起了身子,淡淡道:“不必了,孤还有政务要看,你自己去处理吧。”
温初窈眼眸深处的光顿时便像是灭了些许,虽看不透男人的心思,但仍漾着浅浅笑意说:“好吧。臣女明白了。”
待到小姑娘行走至门前,祁珩仿佛看出了她纤细背影后的低落,唇角一松,这才语气沉沉,补充了句:“温二,明日穿到孤的身前来吧。”
温初窈脚步一顿,妩媚的眉眼弯出一道动人的弧度,“初窈知道了。”
……
看着温初窈离开后,纤细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园子里,祁珩眼眸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雾气。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收拢,有些泛白。
祁珩望着书房的内间走去,伸手推开了一扇门。而这扇门的背后,则挂着一副画卷。看着画上的女子,他的指节捏紧,仿佛隐忍着什么一般。
那副画卷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但显然珍藏的极好。画卷上画着的女子肤白如玉,亭亭玉立,虽画布上依稀有岁月的痕迹,却难掩那女子的天姿国色。
虽同样生得极为动人,不分伯仲,却与温初窈浑然不同。
她永远都是宛如海棠般温柔淑静,而温二则千娇百媚。
过了足足半晌,祁珩才望着画卷,终于开了口,“母亲。”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在强压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道:“您看到了,儿臣又找到温二了。”
祁珩沉默了大半晌,神情冷沉,又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只是儿臣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不见,她的性情却已大变了些。
若非如此,从前她又怎么会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
但凡想起冀安城中的那些流言,他心底便嫉妒得发狂,像是有刀子捅进了身上来。
“即便她曾经背弃过儿臣,儿臣仍然心疼她。”祁珩语气沉谧,看着画卷,眼眶发了红:“即便她的出身并非皇子妃的最佳人选,也望您理解儿臣。好么?”
祁珩跪下身去,磕了一个头。
“不知您会否听见,儿臣绝不会让她因身份而受人轻侮。”他的言语中有一股狠戾。
内室里头久久没有言语,只剩下殿下孤寥的背影。而外头的奴才瞧着这般模样,更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步也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