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凭殿下处置”这几个字带着少女的娇软余韵,别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祁珩只觉得几乎快被气笑,又像是被刀划了一道口子般,内心还是没有什么波动。
“你果真这么想?”他慢慢瞧她,清凌凌的抿唇:“平阳王府上还养着侍妾,所以,就算这样,枝枝也打算投奔他么?”
语气仿若看着小猫儿般的温柔,却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还有些压抑的薄怒。
温初窈低眼道:“若我说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母亲有意挑拨,殿下可信么?”
祁珩眸子里黑沉沉的,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除此以外呢?你是自己走不动道么。”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
温初窈身子一僵,才道:“……臣女那时并不明事理。只信了母亲一家之言,如今早已是悔不当初。”
祁珩心底微烫,却很快淡淡的移开了视线,仿佛看着的是什么会勾人的狐狸。
在他的眼中,即便是这丫头第一次来这皇子府,也未必是心甘情愿。难怪周氏将梯子递给她,她便接过梯子离开了。
“起吧。”男人指节屈起,随意敲了敲桌案,声音已有些哑了,“继续说。”
这一记声儿像是敲在了温初窈的心尖上,她站起身时,心尖也同时微动,这才糯声道:“想必伯府的事殿下都已知晓,臣女还有些事情尚未办妥,这才需得求殿下庇护。因在伯府里,对臣女而言算不得安全……”
“若是殿下今日肯收留臣女,但凡初窈所有的,便都可敬奉给殿下。”
说完这些,她便有些沉默,又有点紧张的立在原处了。
她自然也可以胡编一个借口,只是祁珩既然有登位的能力,自然会很快识破她的那些接口。如今的情形下,她也不敢再赌。
但却也说了些谎,一旦身世与名誉恢复了,她自然不会赖在这儿不走。
但眼下,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但凭祁珩处置。
她乖乖站在原地时,没敢抬眼去看祁珩的表情。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收拢,祁珩语速极慢,似乎带着几分嘲弄,道:“那你可确定了么?”
温初窈瞧着他:“确定什么?”
那双眸里仿若藏着水汽,语气仍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一直受人欺负了一般,祁珩心口一缩,眸光便又冷了几分。
他移开了视线,似乎忍着冷意,淡淡的道:“温二,你还惦记着平阳王么?”
温初窈眼睫轻眨了下,大而亮的桃眼中便蕴着些许雾气。
“……臣女私心不曾惦记着任何人。”仍旧是温柔软和的语气,她细细揣摩着,道:“至于臣女与平阳王的事,无非都是无中生有。望殿下明察。”
提及这个前夫,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时候,温初窈的尾音忍不住的微颤了一下。
这也清晰的落入了祁珩耳中,他心底已有些哑笑,原本求而不得的人是他,如今反而倒像是他将人欺负了一般。
祁珩站起身来,灯火中颀长的身姿如玉般清贵,远远望过去只是清冷的谦谦公子,只是近了,却瞧见还有略带压迫危险的气息。
他抚了抚温初窈的长发,语气微沉说不出什么情绪:“枝枝,你若是真这样想,那便好了。”
温初窈咬唇站在那儿,却也不知该不该动。
祁珩便也不再看她了,薄唇微抿着,语气冷硬道:“正好,孤有些发往朝中的册子需要誊写,府中的丫头既不懂。你便来帮孤吧。”
温初窈虽不明白他的真实用意是什么,按理说,这府上经过训练的幕僚与小厮,随便挑一个出来也会比她好上许多。
但可怜巴巴的眸子望过去时,却见祁珩清清冷冷半点反应也没有,她抿唇,自然也答应了下来。
……
原本早已想到祁珩素日在朝中的政务极多,等着碧玉将需要誊写的册子抱进来时,温初窈仍旧心头微震。
她自小便练习簪花小楷,原写几封册子是半点不在话下。只眼下需要誊写的东西却似乎有些太多。
……这些都是祁珩需要的么?
“素心,你替我研磨吧。”她还是执起了狼毫笔来。
“可是这……”素心原本是心疼自家姑娘的,忍不住也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不要多说。”温初窈温言软语道:“先去准备吧。”
只是见着小姐态度坚决,脸一热,却不敢再说什么,只飞快的去做手头的事情了。
小丫头研磨时,而温初窈则跪坐在案边上。
饶是如此,却也觉得手指用力有些发软。
平心而论,她是害怕祁珩的,这个男人虽表面上自是禁欲又清贵,然而上辈子他惩戒底下的人的那些法子,还是时不时的撞进她脑子里。
而微暖的烛火中,温初窈脊背僵直,腰身纤软,下巴勾勒出一道精巧的弧度。娇气,又勉力忍住自己心里头的困倦,神情极为认真,尽数落在了一屏风之隔的男人的眼底。
祁珩不着痕迹低下了眼眸。
心底却像是被什么牵扯了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了。
几个时辰悄悄过去,温初窈细白的手腕早已抄得发软,跪坐在原处,悄悄的活动了一下胳膊。
饶是如此,祁珩那边却分毫没有叫停的意思,清俊的侧脸上几乎是毫无什么波动。
她起身走过去,倒了一杯水在祁珩跟前,这才抿了抿唇,温声软语:“这么晚了,殿下素日都是这般辛劳么?”
祁珩目光扫过来,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小姑娘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淡淡道:“孤不辛苦。”
温初窈眼睫动了又动,才低声说:“殿下该注意身体。”
这一回,祁珩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了,薄唇微抿着,呼吸有些微窒。
温初窈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才补充道:“臣女觉得,若是娘娘在宫中知晓殿下如此,恐怕会担心。”
祁珩的生母只是一个嫔位,母家身份不高,在后宫却没有多少地位,近来祁珩在朝中势大,惹得陛下不快,其母在宫中自然愈发的谨慎小心。只是她与温家有些联系,温初窈这才会被指婚给祁珩。
提及生母,祁珩的眼底才终于有了些反应。“我已知道了。”言语间仍旧冰凉。
温初窈便屈身,不再多说什么,回来继续抄书。
而素心却一百个替姑娘心疼,三殿下为何不叫停,难道是有意拘着二小姐在此……
而温初窈神色平静,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轻轻看了素心一眼,带着些警告的意味。
素心自然半点不敢再出声。
“姑娘辛苦了。”这时,三殿下身边的奴才福康才走过来,含着笑道:“姑娘快去那边的椅子歇着吧。奴才这就把东西收过去,呈给殿下。。”
温初窈如获大赦,脸微微一热,仍旧在心底谢了他。
“谢谢,知道了。”她轻言低语。
“诶,不敢当。”福康赶紧回了一句。
温初窈白日舟车劳顿了一整日,夜里又对着三皇子硬生生挨到现在,身子早已像是快要散架般,上下眼皮都着,自然不再推却。
自悄悄去偏厅的椅子上歇息了,又让素心给她拿了条毛毯子。
因已是早已困倦了,温初窈近乎是倒头就睡,很快便入眠了。
而祁珩走过来时,素心吓得白了脸,连忙跪下行礼。
祁珩微微扬了扬下颌,示意旁的婢女都先且退下。
他走到她跟前时,高挺的阴影全然将小姑娘笼罩住。而榻上的小姑娘,只露出一张精致如玉的脸来。
他眸光在她身上看了一眼,仿佛压抑着什么,修长的手指碾上了她的唇瓣。如同花瓣般柔软又湿润,最后才落在了她精巧细腻的下巴处。
听到了她因睡得不安稳,而发出的细微的喘息声。
祁珩皱了皱眉,手指逐渐收拢,最终捏紧了。
温初窈因为外力,终于轻哼了一声。水润的红唇张张合合,还不由侧了侧身子。
而少女湿漉漉且轻软的舌尖轻轻触及他的手指,祁珩的眸子彻底沉了下去。
素心听闻了这动静,却丝毫不敢抬眼,早已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整个身子都瑟瑟发抖起来。
而祁珩的眼底什么表情都无,哑声道:“送你家姑娘回去吧。”
说罢他便转身,扬长而去。
“……是。”听到这话,素心整个身子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而走在另一边时,福康巴巴的跟上殿下身边来,嘿嘿尬笑两声,才低声道:“奴才瞧着,殿下对这位温二姑娘分明是极关心的,可面上……又怎的对温姑娘这般冷漠?”
他跟在殿下身边多年,自然清楚殿下性情,这已算是一等一的上心了,可面上却为何似乎在……欺负人家?
祁珩却淡淡看他一眼,压了压唇角:“管好自己的嘴。”
福康吓的一个哆嗦,立即躬身应“是”了,不敢再说。
……
而在那边,入了夜的皇子府格外寂静,却不知书房那边的灯火要燃到什么时辰。
“小姐受委屈了……”素心将小姐送回来后,不忘巴巴说了一句。
她眼巴巴瞧着那三皇子外表清冷宛如芝兰玉树般,在人后竟是这样一个可怖的人,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而温初窈窝在褥子里,玉白的胳膊支在桌案上,勉力活动下酸软的身体,连说话的力气都近乎没有了。
她只是想,今日所做的事情,也不过为了有朝一日让身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而已。而留在这三皇子府,比起当温府的小姐,或有给平阳王做妾,已是最好的去处。
……这点又算什么事情呢?
她便轻和的道了声:“这些话都吞进肚子里。眼下我们要见机行事,万不能再莽撞。”
素心自然应“是”。只是像是想到什么,还是有些气馁:“可小姐到底曾经是千娇万宠的伯府嫡小姐,如今却被这样对待,奴婢还是替小姐不值当。”
温初窈声音一哑,有些失笑。
便是因为前世她处处将自己视为矜贵的温府二小姐,才会处处碰壁,最后中了周氏与温含珠的圈套中,连一个身份都不能给自己证明。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揭穿周氏与温含珠的阴谋,至于旁的,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呢?
反正,她最后也应当不会属于这个地方了吧。
“不要胡思乱想,快去歇息吧。”温初窈困倦的合了眼,最后叮嘱了一句。
“诶。”素心灭了灯,才低低道:“奴婢这就去外头守着。”
……
而与此同时,在书房那边,却仍旧是灯火通明。
傅予衡是朝中最年轻的尚书,在夺嫡的风波中早已追随祁珩多年。而听闻三皇子府上来了位姑娘,却已是站在廊檐下等了好几个时辰。
夜里的风冷的有些刺骨,傅予衡神色淡淡的,即便是三皇子府上的奴才来劝也没有离身的意思。
“哎哟,傅大人。”待到送走了温家姑娘,三皇子身边的奴才福康出来时,冷得搓了搓手,神情不由得一震:“您竟是还没走,那便快跟奴才进去吧。都是下头的人怠慢了大人!”
傅予衡只皱了皱眉,英俊的面庞上尤为冷淡,“殿下现下还没歇下么?”
“是,是。”福康缩了缩脖子,又道:“大人若有什么话,便赶紧进去同殿下说吧。”
傅予衡的面上不置可否,脖颈上喉结微微动了动。听到允准后,立即大步往书房内室走去了。
而在内室,傅予衡行了礼后。祁珩冷冰冰看他一眼,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府,你有什么事这么急么?”
傅予衡面色恭谨,只磕头,淡淡的道:“臣听闻温府的二姑娘今日回了殿下的府上,臣只是特来提醒殿下一句。——不知殿下可否听闻这温二姑娘的身世,早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祁珩语气散漫慵懒,“无非就是那些外室女的传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傅予衡顿了一顿,这才看他一眼,道:“殿下有所不知,伯府早已容不得温二姑娘,坊间甚至有平阳小王爷看上温二姑娘的传闻。而如今温家小姐这个时候投奔殿下,恐怕……”
恐怕是有利可图,唯独为了利用,而并非真心实意。
这一点,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凭借着祁珩的心思,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他虽没见过这温府的二姑娘,却也听说过她娇媚的容色。也十分清楚这位三皇子的性情,阴晴不定,心思缜密,绝不会允许任何东西影响自己的情.欲。
祁珩却只是冷冰冰看他一眼,才将什么东西放在了火上融掉,“便因为老五看上了,所以我便要拱手相让么。”
他的语气清冷极了。
“不是。”傅予衡深吸口气,这才道:“温二姑娘身份只是一个外室之女,臣只是担心,陛下会因这件事找殿下的麻烦。”
祁珩若有若无的勾起唇角,“父皇何时又没有找我的麻烦了?又怎会多这一件。”
他复又低淡的道:“予衡,你僭越了。”
傅予衡仍旧坚持不懈道:“臣心知肚明,此事乃是殿下的软肋!臣只是提醒殿下一句,若殿下不能处理好温二姑娘,恐怕是不妥的。”
祁珩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而再度抬起眼时,清俊的面上已隐隐结上了一层寒霜。
“她只是一个女人,又会翻起什么浪来?”这言语玩味,却无处不透着些警告的意味,“我又不会给那些人机会。”
傅予衡皱了皱眉,忍不住握了下拳,但祁珩的态度已十分明显,他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是微臣僭越,还请殿下责罚。”
祁珩不再看他:“你走吧。”
傅予衡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结上了薄薄的雾气,走在石板路上,便能感觉到十足的冷意。
福康走上前去,低着声儿询问傅大人要不要人引路。
而傅予衡端方的脸上神情淡淡,“不必,你们先且回去吧。”
福康便也只好缩着身子告退。
而傅予衡心底早已却是划过一丝裂痕,——方才能让冷心冷情的祁珩也出面保她,这个温府的二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