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虽觉得今日的小姐有些奇怪，却总比往日里毫无生机好上不知多少，心里头觉得酸涩，面上却含笑道:“小姐今日能想明白，老奴便放心了。”
这时，却听偏厅外头一冷凌的女声传进来，“二小姐可收拾好了，大家都等着二小姐去往安华堂给老夫人请安呢。”
这声音里是半点也不带客气，正是周氏身边的丫头清玉。
素心一听便生气了:“咱们小姐体弱，刚刚才醒过来，姐姐在外头大呼小叫做什么呢。”
清玉却冷冰冰的接过了话去：“可二小姐早已误了请安的时辰，夫人派奴婢特来提醒一句，二小姐既还在伯府，便要遵守这伯府的规矩！怎么，难道二小姐不肯么？”
“你……”素心梗住了脖子。
“我知道了。”温初窈只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襦裙，眼儿微扬，阻止了素心，“你收拾收拾，同我一同去吧。”
素心听着这是小姐的吩咐，虽有些不服气，却也只能低下头应“是”。
温初窈则轻轻敛下了眼眸。
经由了那周氏的算计，如今整个安平伯府的人都以为她是外室女，冒充了十几年的伯府嫡小姐！而那真正外室所出的女儿温含珠，则坐上了府中三姑娘的位置。
前世在这个关口，她才听信了周氏的教唆，从三皇子府逃了出来。恐怕那些真正想害她的人，正把她当作蚂蚁一般，准备碾死在掌心里……
温初窈闭了闭眼，原就苍白的小脸，此时更是一点血色也不见了。
……
而此时，安华堂中，老夫人戴着一深碧色抹额，坐于正座上。两鬓虽已有了白发，眉目中也透出一股威严来。
而在她的旁侧，则坐着安平伯爷的续弦周氏，还有她的养女、三小姐温含珠。另一边上，则是二房的夫人蒋氏还有长女温玉雯、次女温玉桦。
“温初窈这丫头小时候瞧着倒是个有规矩的，谁知长大了，竟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看上去神色不善，正色道：“将她许给三皇子既是长辈的意思，她也敢私自逃出来。我们温家养出了这样的女儿，简直是家门不幸！”
下头的女眷们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说出什么话来。便是不用多问，也知道老夫人说的，是温初窈私自从三皇子府上逃走的事。
……听闻这三殿下性情冷硬，行事丝毫不留情面，在朝中权势极盛，跟个恶魔般。难怪温初窈祥这样怕狠了他。只是温初窈这般大胆，还不知会给府上添多少麻烦呢。
要知道，温初窈只是个妾室的女儿!按照规矩，应当是该为奴为婢的。
“母亲勿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周氏捏捏帕子，按压住唇边漾起的笑意，只道：“温二放肆，只是她一人的事，伯爷在朝中尚未开罪三殿下，殿下也不是这样不讲理之人。”
“到底只是儿女间的事，待到老爷去赔罪便好，又怎么会影响到两家在朝政上的关系呢？”
“可这温二，的确是个麻烦。”蒋氏抬眸，轻悠悠向这边看过来一眼:“咱们府上生出这么多事端，坏了名声，不都是与这丫头有关。分明也只是个外室女，如今这兴风作浪的劲儿，竟与嫡女一般。”
老夫人环视一顾，神情还是严肃，“温二鸠占鹊巢的这件事，已抹黑了温家。看来这个丫头，还是要尽早送离府上，才能平了外头那些非议。”
此话一出，在座的女眷便是神色各异。
温玉雯的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可是如今谁还能接纳她？她既非嫡出，还勾搭了三皇子，只怕没人敢要她了。难道还把她送出去做个妾么？也算是门当户对。”
“你少说几句。”蒋氏出声轻斥。
温玉雯努努嘴，没说什么。
原先的时候，温初窈是伯府掌上明珠的嫡出小姐，她可没少眼红她。
她们之间也发生过不少龃龉，谁知如今温二的身份暴露，竟连同她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在庆幸之余，她自然该好好磋磨她一番了。
面对这样的提议，众人竟是不置可否。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温含珠一直坐在角落里，此时出声也是怯怯的，抬起头来的时候，巴掌大秀美的脸上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老夫人的目光朝那边投过去，不由得心头一软，“含珠，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温含珠眨眨眼，说:“我之前倒是听说过一事，平阳王似乎是中意二姐姐。王爷又得陛下喜欢，若是能为二姐找一个好归宿，想来也不会亏待了二姐姐吧。”
“你又如何知道？”周氏啧啧称奇。
温含珠低下了眼去，小心谨慎的道：“之前灯会时，我们几个簇拥着二姐前去，似乎远远瞧着小王爷跟二姐姐讨了面纱去。二姐姐也没推拒，想来……二姐姐对平阳王，也不是无意吧？”
“啧啧。”温玉雯忍不住便笑出了声儿。温三这明面上是替温二着想，实则却暗指温二尚未出阁便到处勾搭。
说起来温初窈生的绝色，若说是被什么贵胄子弟瞧上也不稀罕。只是这平阳王……名声却不大好，生性风流，连勾栏瓦舍里都有对平阳王殿下念念不忘之人。
只怕温初窈是忍不了的吧？
“难道这便是那丫头从三皇子府上跑回来的缘故么！”果不其然，老夫人听到这话，瞬间勃然大怒，重重敲了好几下拐杖，出口斥道:“……孽障，孽障啊！果真是温家的败类，还没有出阁便这般行事不检，竟是跟她娘一个德行!”
“老夫人莫要生气。”周氏勾唇，悠悠露出一丝笑容来，“若是平阳王肯要，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王爷如今颇得圣心，二丫头这般容色，或许对咱们温家还有益处。”
只是话音未落时，只听一阵娇滴滴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夫人不必为我筹谋，平阳王府上，我是不会去的。”
声线冰冷，叫这厅堂内的人都不免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走进来的那姑娘身形袅娜，脸色惨白，瞧着倒是个乖顺的，只纤细又媚意流出的身子竟像是筛糠般微微发抖。
她的言语间也带着刺，不再像是……平日里乖乖听话的模样。
只那张好看又动人的脸，却是谁都忍不住多瞧过去看几眼。
温玉桦好生打量了她好长时间，才忍不住惊呼：“温二？你还知道来呀。”
“……二姐。”温含珠也温柔的唤出了声。只是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不由得脖子一缩，本能有些心虚：“你这是怎么了？”
温初窈的目光也直直对上了她……
外室姚氏的亲女儿就是温含珠，在周氏的精心策划下，却和她的身份掉了包。而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女，则成了连累家族的祸水，最后被送去给一个王爷做外室。
——而她上辈子所有的悲剧，便是从温含珠开始的。
即使心底翻滚着无数的情绪，温初窈看着这张脸的时候，却也只是绷紧了娇巧精致的下颌，勾唇，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话，想要亲自告诉祖母罢了。”
“温二。”老夫人则看她一眼，冷冰冰的打断了她：“你可知你的身份该住在庄子上，这温府里头，原是没有你的位置的。”
“——你该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什么荒唐事！你竟敢私自从三皇子府上离开。即便是死，你也该死在皇子府上！”
众人皆是暗暗一惊。
自打知晓了温二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老夫人当真是恶了这个孙女儿。
温初窈也微怔住，讥讽的目光在周氏脸上打转。
——前世她从三皇子府中逃出来，自是因为被这个继母威逼利诱。
“是我会错了夫人的意，这才从殿下身边逃走了。”她轻敛着眉眼，嗓音轻糯，“按照夫人所说，这样才是对温家最好的。母亲，果真是这样么？”
周氏却下意识矢口否认，“跑是你自己跑的，这些个错都是你自己犯下的，难道今日要往我这个嫡母身上推么!”
温初窈一听，水汽迷蒙的眼底近乎泛上一丝浅笑。
是了，眼下还不是揭穿她的时候。而这一世，这些事情，她只会一桩一件还给这个继母。
“若是母亲说是，那便是吧。”温初窈道:“还望母亲记得今日自己所说。”
周氏迎上温初窈那双眼睛，只觉得心体有些发凉。
却又听闻温含珠说：“母亲这话说的重了，即便二姐姐做错了什么，也是温家的人。更何况，素来听闻三皇子……性子冷硬，若是二姐姐真的留在府上，难道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么。”
“是这个理。”蒋氏也叹道：“老夫人何必同一个小丫头计较。可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温初窈则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纤弱的身子近乎有些站不住的打着颤，眼底的冰冷却是愈发的重了。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行事不矩的外室女。
若说是有什么骨肉、亲情，也在上辈子含恨而死吃的苦里消磨完了。
“初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老夫人冷冰冰的问她。
少女定定站在那，心肝一颤，绯红的唇瓣有转瞬的咬紧，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却见她继而仰起头来，唇边漾出一抹清媚的笑意：“孙女明白了。”
她低眉顺眼，嗓音还是乖巧的：“……孙女不敢继续污了您的眼睛。从三皇子府私自离开，更是孙女的过错。求您将孙女送回三皇子府去，即使是死，都不再给伯府添麻烦。”
“还请老夫人从今往后保重身子，权当从未养过孙女。”
她这话一出，厅堂内却有转瞬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