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倾盖如故信陵君(1 / 1)

赵栀真的失言出声了吗?

事实是,没有。

只是信陵君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虽那两人是在几步之外,但仍是听见了老者尽力压低的音量。

错愕之间回头望去,看向点出自己身份的陌生老者。

荀卿开口之际便猜到对方会察觉,于是迎着信陵君惊疑不定的眼神,慢条斯理揖手一礼,平静问好。

信陵君下意识回以一礼,而后迟疑不决看着老者:

“这位先生可是当日槐台之下与秦太子对答的大贤?”

“大贤不敢当。”荀卿轻笑一声,一派从容之色,自谦道:

“只是略有几分才学罢了。”

信陵君闻言愈加恭敬。

赵栀看了看身边的大儒荀卿,又看了看素来礼贤下士的信陵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秦倬打了个眼神。

“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赵栀示意秦倬之际,却见荀卿忽而侧目看向自己,咄咄出问,面色之间略是带有几丝不渝。

这次好像是真被秦倬带偏了。

赵栀指尖一颤,整颗心提了起来。内心哀嚎一声转身恭敬应答:

“栀无礼,望先生莫要责怪。”

幸而荀卿只是淡淡责问一句,并没有追问的打算,也让赵栀浑水摸鱼了过去。

赵栀逃过诘问,轻舒一口气,抬眼瞪了秦倬一眼。

原本的历史上,荀子在遍游诸国后,最终在春申君的举荐下于楚国兰陵出仕。

春申君乃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礼贤下士之名更是甚于春申君。

荀子能在春申君的邀请下留在楚国,那难保不会因信陵君的招揽出仕魏国啊!

赵栀在想起这一点后下意识想要提醒秦倬,赶紧挽救一下,别让信陵君把你的墙角给挖了。

只是赵栀高估了自己和秦倬之间的默契,也低估了荀卿的敏锐,自己稍有动作便被其察觉到,只能无奈放弃提示。

信陵君尚且不知这位老者就是名声甚望的大儒荀子,听到老者的质问,眼中浮现几分惊讶,转身向赵栀行一礼,好奇询问:

“无忌陋闻,不知公子贵氏?”

赵栀赵栀,自然是氏赵。

但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信陵君难道只是单纯在问赵栀的姓氏吗?

自然不是的。信陵君是在问,赵栀是哪国的宗室。因为在春秋战国时期,只有诸侯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

赵栀思路一顿,忽而想起刚刚荀卿的相似一问,这才察觉自己犯的错误,神色惊变,下意识回头去看荀卿。

荀卿见赵栀由此发觉不对,但笑不语。

之前荀卿询问赵栀姓名,确是存了几分试探之心。而赵栀未曾注意到荀卿所言的“公子”称呼,也就漏了马脚,被荀卿猜出赵国宗室的身份。

不过赵栀言为旧宗室,荀卿思索之下,猜测对方可能是那沙丘遗脉,也就没有再做过问。

若真是沙丘之变中幸存的血脉,身份敏感,也就不便告知信陵君了。

荀卿暗自叹息,却是眼神微动示意赵栀掩饰一番。

赵栀默然一下,神情假作黯然,苦笑一声:

“亡国之后罢了,何敢称公子?”

说实话,她还真想试试在魏国公子面前自称晋室后人。

那可真是个地狱笑话。

赵国女公子在魏国公子面前自称晋国宗室。

这要是再拉过来一个韩国公子,直接就凑齐三家分晋的班底了。

怕不是会把晋国历代君主给气得掀棺而出。

赵栀乐了一乐,随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秦倬影响到了,越来越倾向于看其他人的乐子。

轻咳一声,赵栀不再思考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转而冲着信陵君轻叹一声:

“往事不可追,栀曾受赵恩,遂自姓为赵,万望信陵君莫要见怪。”

信陵君愣了下,面上不露丝毫怀疑,似是相信了赵栀的说法,缓声安慰。

秦倬左右看了两眼,只觉赵栀也是个老戏骨,唱得了一出大戏。

不过,秦倬也真没想过,自己一经穿越,竟然就能见到这么多历史名人。

蔺相如、平原君赵胜,乃至荀子、信陵君魏无忌。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天选之人,注定要带领秦国征战四方,一统山河?

秦倬摸了摸自己肌肉含量过低的小臂,默默放下这个想法。

征战四方也就算了,他怕自己刚上战场就被敌军擒获。

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位信陵君不会是为自己而来的吧?毕竟,信陵君招揽人才从未听说过简服出行,这次却是换下了华丽的服饰,独自出现在这里。

秦倬很难不怀疑对方的来意啊。

而信陵君魏无忌,也的确是冲着秦太子而来。

槐台之辩惊闻天下,身在大梁城中的魏无忌自然也是听闻,只是碍于与平原君的约定,不好前去观战。

但前两日宫中经由魏王劝说,魏无忌心动不已,徘徊了几日,还是忍不住轻装出门,想要见识下一夕之间名动天下的秦太子倬。

魏无忌原本是想要化名与其相交,却不想,一个照面之间,便被槐台之辩的另一个主角叫破了身份,无奈之间,也以信陵君之名相交。

好在,信陵君与秦太子相识时间尚短,还未来得及说出自己所取假名,不然再被叫破身份,恐怕自己就真的要掩面而去了。

信陵君暗自庆幸。

只是今日之后,恐要被平原君埋怨了。

信陵君轻叹,却并不后悔今日与秦太子之交。

正如魏王兄长所言,秦魏尚有盟约,此时与秦质太子相交自然是有利于魏国。

况且秦国势大,魏国国力已现颓势,今后若有他国犯魏,免不得要西去秦国求援。适时若有秦太子于左右携言,自然也能轻松一些。

魏国此时虽无战事,但信陵君居安思危,还是打算未雨绸缪,先同秦太子打好关系。

虽是出于功利相交,但魏无忌也是付出了一颗慷慨热心之心。

一颗热忱的心什么时候也不会被辜负。

信陵君倾心相交,秦倬并非冷情之心,自然也是同样倾情以待。即使是赵栀这等立志冷眼看世界之人,在信陵君的一番赤忱下,也缓和了态度,勉强认可了对方的为人。

只能说,魏无忌不愧是仁而下士,聚拢三千门客的信陵君。盛名之下无虚士,信陵君也自然是如此。

与其相交之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如沐春风,什么叫恺恺君子。

至于秦倬,大概是汉高祖那款的礼贤下士。和信陵君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不过,赵栀又是轻轻瞥了眼目带欣赏的荀卿,心中难免不安。荀卿作为儒家大贤必定是很属意信陵君这类君子。

秦倬不会真的痛失一位儒家圣贤吧?

但是秦国真的很需要一位儒学大家。

秦倬啊秦倬,你能不能先别顾着信陵君了,先看看你从未拥有但即将失去的荀子荀卿啊!

坏消息,关于赵栀内心的呼喊秦倬什么也没感觉到。

更坏的消息,荀卿感觉到了。

荀卿无奈发现,这位自见面便一副镇定自若的女公子,今天竟是频频失态。

莫非是与秦太子相交太久,便如若白沙入涅中,与之同黑?

也许荀卿最开始并未察觉赵栀的心思,但看着赵栀屡屡将目光停留在信陵君与自己身上,也就领悟了对方的担忧。

荀卿暂时不打算留在魏国为仕。即使是此时信陵君作保,向魏王推荐自己,荀卿也不会心动。

信陵君的确是难有的名士,礼贤下士,谦逊之名远扬四海。

然信陵君终究只是魏国之臣。若看国君,荀卿看不出那位魏王圉的优势。

相比于魏王圉,无论是北上入赵,还是西出入秦,都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赵王赵何,秦王秦稷,都可言是一方雄主。

但是同样,赵秦两国也有劣势。赵王何沙丘逼父,秦王稷诱囚楚王,二者都是寡德鲜义之人。

只是七国自有国情在此,荀卿只能硬着头皮挑挑拣拣,努力找出一个自己能勉强接受的君主。

不过明主没找过,却发现一块看似完美的璞玉。

这块璞玉在七国之君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光彩照人了。

道德不是很低,还明显有仁君之相。

完美地戳中了荀卿的择君之道。

因而虽然信陵君更加符合儒家的仁义之说,但荀卿还是会选择秦太子倬。

只是这些思虑也不便告知他人。况且,荀卿尚打算先入秦试探一下秦王的治国之策,再行其他。

是以,荀卿只觉赵栀的思虑乃是杞人忧天。然而没有开上帝视角的荀卿自然不知道,历史上的自己虽未接受信陵君的招揽,最终却是在楚国春申君的邀请下,担任了兰陵令。

只是后来春申君遇刺而死,荀子也由此专心治学。

赵栀也是因此担忧蝴蝶效应,在她与秦倬两人的影响下荀子干脆接受信陵君邀请,留在魏国。

那可就不太妙了。

人才这种东西,还是扒拉到自己碗里为好。

赵栀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将荀卿绑上秦国这辆战车,余光之间,却瞥见路边向南而行的素朴马车里,似乎反射出一道微弱的白光。

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