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做本王女人之前(1 / 1)

这日是个艳阳天。

央都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色,纯净得像是被水洗过。

已是晌午了,薛窈夭依旧躺在床上。

殿中置有消暑的冰鉴,案台上摆着洗好的葡萄、林檎、甜瓜等,一旁还有花源花香正给她缓缓打扇。

这般待遇,若非帐顶依旧是极为寡淡的沉穆玄色,而非灿灿明纱,薛窈夭险些都要以为自己还在京中薛府了。

唯一不足的,空气里散发的淡淡药味,难闻且难喝。

辛嬷嬷已经第三次进来催促:“薛姑娘,李医师特地交代过的,这晚膳至少得喝上半月,对您身子好的。”

“知道了,等下我会全都喝完的。”

少女盘腿坐起,“殿下今晚会回来吗,回的话大概是什么时辰?”

“老奴也不清楚,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急的话老奴这就去找玄伦大人,再问问殿下人在何处?”

其实从前,殿下连日不归,直接在护军府住下也是常有的事。但薛姑娘昨晚没等到人回来,似有些失望?

不确定。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辛嬷嬷也是完全搞不清楚。

“那倒没有,嬷嬷不用特地去问,你先去忙吧。”

少女复又躺回床上,抱着怀里的软枕滚了一圈儿,又滚一圈儿。脑子里惦记烦忧的,自是前日晚上,江揽州对她说过的几句话。

彼时她那句“是啊弟弟,姐姐撒娇的样子你喜欢吗”。本是带着一点玩笑心思,想缓和气氛来着。

不懂江揽州为何生气,还给她甩脸子,害她追了一路才知道他是要去凉池沐浴。

总之如今的薛窈夭,对他实在算不得了解。

当然从前也并不了解。

抛开他六岁到薛家,八岁被赶出去,中间有将近两年时间。但别说彼此自幼对立,就算有过交集,那一个人随着年岁增长,性情不也会发生很大变化吗。

后来再相逢,彼此都十六了。

中间八年她既不知江揽州人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后来基于傅廷渊得唤他一声三弟,而她又是太子未婚妻,就在京中各种花宴,世家宴,跟江揽州打过几次照面。

每次都堪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除去必要的礼节应付,二人形同陌路。

再就是他远走北境,整整两年,她偶尔听说他功绩卓绝,声名如雷贯耳,却从未主动去多了解什么。

是以这个男人,除幼时过节是真,其他方面都很陌生。

那晚她话出口后,不懂江揽州为何变了脸色。

他可以喊她姐姐,她唤他声弟弟怎么了?

“要弟弟教你是么?”

他眸中有一瞬黯色闪过,几乎吓到薛窈夭了,“那么姐姐听好了,是你先来招惹,半年时间够不够?”

“想办法,消本王心头之恨。”

“如果你够努力,让我爱上你……薛家人便如你所愿。但是大小姐,别太心急了,做本王女人之前,先从丫鬟做起。”

??

“凭什么?”

许是过于讶异又莫名其妙,薛窈夭脱口时语气相当不满,险险快要压不住本性。

江揽州却没再与她多说半句话,就那么将她晾在庭中。被他身上莫名的戾气冲击,她下意识拽紧了拳头,发现自己挺久没有生过气了。

从前在京,任谁见了她都是一声恭恭敬敬的宁钊郡主,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而非她看别人脸色,即便傅廷渊也自幼温和,光风霁月,从不会对她说半分重话。

江揽州却是明显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她没有应付这类人的经验。

是以当时愣在原地好半晌都回不过神。

自薛家变故,仿佛淋了场雨。身处雨中时只有麻木,后来才日渐体会到大雨所携的幽暗潮湿,渗透到日常琐碎的方方面面,那种创伤是持久绵长的。

一句“从丫鬟做起”,她下意识的想发脾气,也是第一次从那绵密的潮湿中抽离出来,仿佛重新变得鲜活生动,哪怕只是短短瞬息。

但是江揽州,凭什么让她做丫鬟?!

丫鬟就丫鬟啦,又不会少块肉。

问题是让她从丫鬟做起,江揽州又并未真的让她换上丫鬟服饰去伺候谁,或给她下派什么任务。

那她应该做些什么?

好半晌。干了那碗又苦又臭的汤药,拿清水漱口,又啃了好久口甜瓜,少女这才起身下地。

踏着木屐去到窗边,望着窗外蓝天一碧如洗,偶有飞鸟从檐角掠过。

就这般出神片刻。

她忽然伸手,摘下自己颈上一根极细的银丝链子。

链子尾端,系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孔雀蓝宝石,来自东境海外,属外邦贡品,美丽至极却有价无市。

在流放路上走了一遭,它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得亏押送队伍里有个曹顺。也正因有这个人,薛窈夭一路几乎没做过任何粗活。

而今摘下这根链子,就像摘下属于“准太子妃”的记忆。

薛窈夭试着全身心放下过去。

至于眼下目标。

要想征服江揽州,自是先得了解他。

“府上嘛。”

花源花源答复说:“就奴婢们知道的,大概有不下两百玄甲卫士,及殿下培养的暗影死士。萧夙大人和玄伦大人为殿下随侍,外加管理府上事务,穆家兄妹乃是亲兵团首领。”

“再就是东阁住了一位孟姑娘,乃殿下已故的恩师之女。姑娘此前昏迷,孟姑娘还特地派人来问过您安好。”

“殿下待她很不错的,孟姑娘本身人也很好。”

“殿下的母亲?”

“那可是当今贵妃娘娘,不过娘娘尊贵天颜又远在京师,奴婢们从未见过也不大了解。”

“倒是薛姑娘您,您跟殿下可是故人吗?”

“您会在这府上住多久?”

“以后会离开吗?”

“您祖家是哪里人呀?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吗?”

从丫鬟们口中打听江揽州,及北境王府诸多情况,非常顺利。几个小丫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乎并未被特地交代过不许给她透露太多之类。

但她们热情之后,反过来问她。

薛窈夭却有些沉默了。

护军府。

公案上的各类文书、卷宗、案档,堆积如山。

天已擦黑了,但见江揽州放走了其他官员,自己却没有下值的意思。

萧夙便知,殿下今夜大概还要宿在这里。

于是将这日收到的各类消息整合。

萧夙开始日常麻木地奏报:“公事三件,殿下。”

“其一,狄人被攻占的洛水九城,目前为止,您下派的指定官员皆已过去驻点。但朝廷也下派了三人过来,其中两位乃这年春闱的二甲进士,另一位则是被贬官至此。”

所谓北境苦寒,苦的是天高皇帝远,寒的是每年冬日最冷之时,北境几乎泼水成冰。

故而罪臣流放、官员贬谪,大都爱往这里送。

偏偏这里也是军事重地。

萧夙不理解,此前回京受封王爵,殿下明明可留在繁华京师,且他自幼长在南方,也更适应南地气候。

想来是迷恋兵权在握、独霸一方且没人太过管束的感觉。

也好。

男儿志存高远,不愧是他们殿下。

“其二,宫中来信,贵妃娘娘派了十余名宫人,及三名医师过来,目前已从京师出发,同行的还有一位钟情于您的世家贵女,信上没说是谁。不过待他们慢车抵达,大概得是两月之后了。”

这里的特殊医师,萧夙猜测,可能是殿下曾在封爵宴上说自己身患隐疾,来给他治病的。

“其三,北狄使臣已在京中签署完停战协议,承诺十年内不再南下,且每年朝贡大周,还送了个质子过来,届时会从咱们这里过关。”

“第四件,央都布政史再次递帖,邀您参加他小儿子婚宴,八月中旬,这也算公事对吧?”

埋首于案前,江揽州头也不抬:“私事?”

萧夙继续麻木道:“私事其一,穆川穆言信上说,薛家老幼已过天山,大概五日内便能抵达幽州。”

“其二,幽州知府那边派人传话,说今明两日抽不开身,无法亲自过来谒见殿下,说是为了接见什么人,估计对方来头不小。”

但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的来头能压得过北境王?

啧了声,萧夙继续道:“至于殿下要的名册,那边说是两日后,知府会亲自过来递呈给您。”

“派人去探他们接见之人,是否来自东宫。”

“东宫?”

听闻东宫已在半月前解除监禁。

而东宫的人,若是快马加鞭赶来这鸟不拉屎的幽州。

想到府上近来多出的那位薛姑娘,萧夙这回不用玄伦提醒也大致明了,“是,殿下。”

“路上截杀她的人何方势力,查得如何了?”

“她?薛姑娘啊?”萧夙明知故问。

“在进行了,但时间太赶,目前暂未传回任何消息。”

“倒是有另一件事……”

不死心地停顿下来,萧夙欲言又止。

逆着弧灯大殿,江揽州语气无波:“扣半月月俸。”

半月月俸算什么,萧夙有些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先前不久,夕阳西下,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候,美丽的薛姑娘摇着团扇转悠至府邸门口,咱们司阍跟门护都见她面生,但她的确从府中出来,身边还跟着辛嬷嬷和几名丫鬟婢女,就问她是谁,去哪儿,不待辛嬷嬷接话,薛姑娘自己介绍说,‘我是你们殿下的丫鬟啊,想他了,想坐这儿等他回家,可以吗?’”

“然后就着府外大道的绿荫之下,薛姑娘坐那儿啃起了凉瓜。”

好歹曾是冠绝京华的准太子妃,怎地性子这般“活泼”呢。萧夙听着就觉得不修边幅,又觉得有点可爱。

依旧盯着公案文书,江揽州手中朱笔懒闲地搭着。

听罢转述后上半身稍稍后靠,“扣一年月俸。”

萧夙:……!!!

“薛姑娘原话如何属下不知,但他们确实是这样转达的!就是想您了,殿下,薛姑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真的!一年太多了吧?”

“嗯。”

手中朱笔一撂,男人起身:“取常服来,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