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殿下(1 / 1)

北境王府地处央都城东。

东临护军府,西临隔着一片园林的熙攘坊市,北临中心哨塔,朝南的这面对着禹河。

“咱们北地老百姓,就靠这四季不腐的禹河滋养。”

指着缓缓西流的河水,水清水碧介绍说,“再过几日便是七夕,届时若往城中闹市去,还能看到河上不少花船游行呢。”

“不错,从前狄人的铁骑时不时就要骚扰边城,但城内百姓都习惯了,日子照常要过的,央都距离边城尚隔着三座州府,受的影响不是很大……”

置身于繁华京师的千里之外。

听丫鬟们细说北境地貌、风土人情,薛窈夭倒也觉得新鲜。

只是身为戴罪之身,她今后大概率很难走出这座城池,毕竟要去任何地方都得有官府路引。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幻紫鎏金的晚霞消失,天幕渐渐被墨色染透。

“要不还是回去吧?”

辛嬷嬷劝道:“已经有人去禀殿下了,姑娘身子尚未痊愈,何必亲自守在这里苦等?”

这你就不懂了。

苦等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态度罢了。

况且有凉瓜啃着,傍晚的风又散去不少热意。

望着禹河两岸渐渐灯火通明,就还挺惬意的。

她要亲自恭迎江揽州回府。

在他知道自己在等他之后,当真愿意回来的话。

既已做出姿态,怎可半途而废?

抱着一摞半人高的文书,萧夙紧跟着江揽州从护军府出来。

绕过两条巷子,转而踏入青石大道。

江揽州没走多久,漆黑凤眸狭了一下。

视线里,极为敞阔的青石大道,一直向西绵延到不见尽头。

府邸大门正对的禹河岸边,有人被辛嬷嬷和几名丫鬟簇拥在碧梧树下,正言笑晏晏说着什么。

“属下就说没骗殿下的吧。”萧夙显然也看到薛窈夭了。

过往两年,北境王府还叫做“三皇子府”。

无论府内府外,总给人感觉一潭死水,和其主人一样沉寂寡漠,肃穆冰冷。

但自从这位薛姑娘出现开始。

也许是她的到来过于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萧夙和玄伦就不说了,府上丫鬟小厮、玄甲卫士、甚至守门的护卫司阍,无一不是被炸了池塘的死鱼一般,一夜之间褪去麻木,全都打了鸡血般活泛过来。

私底下一有机会。

更是尽皆扎起堆来议论那晚的澜台夜宴。

“你们不在场是不知道,当时大殿上一片死寂!估计好多人都以为那姑娘完了,如此犯上还来历不明,指不定要被殿下如何发落!”

“结果嘿,你们猜,怎么着?”

“别卖关子了,速速说下去!”

“结果就是咱们向来不近女色的殿下,其实根本就没有定力也经不起引诱,嗐哟那场面,太臊了。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那么那什么的场面!你们不在是你们运气不好,没那眼福……”

不止北境王府,私底下整个央都也因这起“风流韵事”而掀起热潮,各种揣测议论满天飞,编出来的版本不一而足,却一个比一个香艳。毕竟当时庆功宴上,几乎齐聚了央都所有官宦和本地世家。

只是哪怕给舌根子都揣测烂了。

也无人猜到有关“美人”的半分来历。

眼见不远处那抹颀长身影越来越近。

门口披甲执锐的守卫们齐刷刷颔首:“恭迎王爷。”

一言不发,江揽州目不斜视地踏上台阶。

身后传来的少女声音清凌凌的:“殿下殿下,等等我!”

方才被辛嬷嬷扯了下袖子,薛窈夭回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江揽州。男人背负着月色而来,分明只是寻常走路,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摄人压迫。

显然战场硝烟,鲜血和杀戮,早将他打磨得冷硬无情,身上有着寻常人见之畏怯的睥睨气场。

薛窈夭笑眯眯朝他挥舞团扇。

结果就是连萧夙都被吸引了视线,还朝她这边点头颔首,江揽州却仿佛又一次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直接无视了她。

没办法。

提着裙摆穿过大道,少女赶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踏上台阶时不忘对身后的辛嬷嬷道:“麻烦啦,去将我午后做的东西弄出来,待会儿我要亲自交给你们殿下!”

听到这动静。

江揽州步伐稍慢,却没有回头。

薛窈夭也不在意,紧跟他身后踏进门槛。

忽略守卫们难以克制的兴奋和止不住的喁喁私语,薛窈夭这人一旦调整好心态,就还挺活泼的,“本郡……本姑娘好歹是殿下亲封的丫鬟对吧?”

追上去跟他排排走,“殿下就这般无视人家?是不是太心狠了?”

“不然呢。”头顶传来的声线低磁沁凉,江揽州比她想象中还要傲慢:“知道自己是个丫鬟,难道要本王亲自请你入府?”

“那倒不是,只是想你看看我嘛。”

她有些殷切地侧着身子,边走边拿团扇给他扇风,“毕竟我都等你一下午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视线里,男人明晰冷硬的下颌线条,正随他步伐在灯影下明明灭灭。他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也不接她话茬,只轻飘飘抬手,轻而易举夺了她手中团扇。

薛窈夭:“……”

小猫扑蝶般伸手夺了几次。

奈何江揽州太高,她非但够不到,反而几番扑腾下来,一不小心就撞他胸口上去了,显得有那么点儿心机。

“本王让你等了吗。”

言下之意你自愿的,邀什么功。

反正已经撞他胸口上了,少女索性在他怀里仰头,“那倒没有,是我自己想等嘛,心甘情愿可以吗?”

别开脸。

江揽州一言不发绕开了她。

薛窈夭继续跟屁虫一样追了上去,寻思着自己似乎该自称奴婢?

但几度尝试,那两个字还是如鲠在喉道不出口。

大道两侧栽种着成片白桦,枝叶在风中哗哗作响。

再往前走是一面巨大的人工湖,湖上架着供人穿行的水榭廊桥。

走在廊桥上,视线掠过前方耸立的雕像。

察觉身后半晌无声,江揽州这才又再次开口:“想要什么,或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指的当然是“等了一下午”这件事。

所以呢?

不是不理人吗?

现在又要理了?

“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想做的,单纯就是……想念殿下了。”

江揽州嗯了一声:“有多想。”

经过麒麟影壁,他径直往左。

正要往右的薛窈夭赶忙改变方向。

“就……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坐立难安,只想能尽快和殿下见上一面。”

这话于任何女子口中道出,都显得过分孟浪了。

薛窈夭却是个例外。

一来她自幼不是什么内敛性子,想要什么开口便说,哪里不爽直接表达,大抵被薛老国公过分宠溺,养出一副“张口就来”的活泼性子。

再者情话什么的,她少时爱看话本。

实在是一学即会,信手拈来。

从前私底下,她也没少在傅廷渊面前“骚话连篇”,每每都将那一本正经又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撩得耳根潮红,满眼拉丝,想说教她两句都觉不舍,每每也拿她毫无办法。

然而在傅廷渊那里能破一切“障碍”的甜言蜜语。

到江揽州这里却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

男人非但无动于衷,还无情嘲讽:“这些话,在你未婚夫那里说过多少次了?”

“……”

深深吸了口气,“殿下往后能不能别再提傅……”

话未完。

两人刚踏上樾庭台阶,没走几步,一名女子冲了过来,在江揽州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