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仰头看着哥哥,认真说:“哥你下来,你忘了你上次摔断腿了?”
“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了。我都已经引气入体了。”少年人正是傲气自负的年龄,“我一定是天才。”
“可你上次摔断腿了。”
“明年便是天澜宗五年一度的宗门大选,凭我的天资和实力,我定能成功入选!”
“可你上次摔断腿了。”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哥你真的别再踩树枝了!你上次都摔断腿了!”
“……咱能别提摔断腿吗?”少年终于老实,不再乱动,看向妹妹,“念念,你同我一起去天澜吧。”
“我去做什么?我又不会修炼。”小姑娘摇头,“我就和爹娘待在家里,哪也不去。”
“去吧。爹娘也去,我会带你们一起去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辽远广阔的天际,墨黑眼眸盛满阳光,明亮得惊人,“你看,站在树上,便能看如此之远。若我能站在更高的山巅……”
看多了传奇话本的少年煞有介事装深沉,“我的人生不该磋磨在这山野乡村,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世间第一流。”
“所以你是不下来了是吗?”小姑娘翻了个白眼,道,“好吧,那你就待在树上吧,爹快回来了,娘说今天吃饺子,我去帮娘包饺子了。”
“饺子?!”世间第一流不如娘亲包的饺子,少年立马跳下树,“等等我,我也来帮忙!”
天色由浅转深,再由深转浅,一夜过去,天边渐渐出现一抹鱼肚白。
晨光熹微,春风温软,槐花簇簇。
莫念独自一人静坐在院中,面前摆放着一碗早就凉透的饺子。
她以为时至今日,经历那么多,心境早已不同以往,可惜还是被困在这里。
……
议事大殿,几十面水镜在空中浮动,展示着所有参选者的情况。
参选者已经到了七问或八问的关卡,各峰长老都在无声地评判他们的资历,其中出众者,也许会被选为亲传弟子。
“这届弟子的资质一般。”几位长老心中都有了盘算,“就这几个吧,尚可。”
忽然有轻风徐来,伴着一道久未听到过的清泠之声。
“早知你们已经选好弟子,我就不来了。”
来人一袭白衣,广袖低垂,衣摆细绘兰草纹,墨发如流云倾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美中不足的是眼覆白绫,竟是个瞎子。
他于空置的位上落座,身姿半倚,懒懒支腮,凉声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来的,也不会给我。”
“泽芷。”掌门唤了他一声,略显无奈,“你的伤养得如何了?况且,你不是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吗?”
“无碍,这点伤还死不了。”泽芷漫不经心道,“好些年没看过入宗大选了,出来看看。”
正说着,角落里忽然一声传来“唔”。
泽芷看去:“这是?”
决阳子和平阙的争徒之战,是决阳子略胜了一筹。他将人打倒后,为以绝后患,用捆仙索将平阙五花大绑,并往他嘴里堵了一块抹布。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不服?不服憋着。”
平阙:“唔唔唔!”
决阳子:“愿赌服输,谢尘嚣是我的徒弟,你再抗议也没用。”
平阙依旧唔唔挣扎,决阳子不明所以,又把抹布往他嘴里塞了塞,平阙挣扎得更厉害了。
泽芷嫌两人吵,揉了揉眉心,叹道:“他是在问你,抹布哪来的?”
决阳子一愣。是啊,他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块抹布呢……
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回来的太匆忙,不小心把刷盘子的抹布也带回来了!”
平阙:“?!唔唔唔唔唔!”
拂香扶了扶额头,道:“有时候我真想把决阳子也绑起来。”
“绑吧。”掌门和善道,“绑严实点,扔出去。别让新弟子看见他俩。”
把两个最不着调的人扔出去后,大殿果然清静许多。
水镜中,许多弟子正困于第八问,黑雾缭绕,隐隐露出参选者的脸,眼睛紧闭,面露痛苦。
泽芷的视线停留在某一面镜子上。
“你这次出来,是打算收徒弟吗?”拂香留意到他的视线,看向水镜中的少女,“你觉得她怎么样?”
“宗门居然落魄到这种地步了?”泽芷目盲,心却不盲,扼腕叹息,“她这么差的资质,也能进得了第八问?”
拂香:“我倒是觉得她不错。可惜这姑娘使剑,我是个医修,不然我还真可能收她为徒。”
“她不一定过得了第八问。”戒律堂主青山道,“她这资质,当内门弟子都不够格。”
“如此资质,却能一路走到第八问,不恰恰显得她难能可贵吗?”
“再难能可贵又有何用?难道靠所谓天道酬勤?可笑。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绝无可能。”掌管戒律堂多年,他已经见过太过这般情况,“就算走,也只能走得了一时。也许她偶然得到过什么机缘,让她侥幸成了现在这样。可是用不了多久,她和别人的差距就会拉开,越往后,便越是天与地的沟壑。”
通天道从来都是天才的大道,天赋气运心性资源勤勉缺一不可。不怪乎青山堂主言辞激烈,他自己就曾被师长断言根骨欠佳,前途受限。果不其然,这些年他修为一直难以寸进。
拂香心中轻叹。
忽然,水镜白光大作,一往无前的剑芒刺破虚妄的过往,迷雾散去,露出少女的身影。
墨衣墨发,身姿笔挺。
少女平静地收剑归鞘,向前路走去。
青山堂主怔住:“这……”
拂香露出笑意:“还说人家过不了第八问,这不就出来了?”
……
莫念不知殿中长老如何看待自己,只专心赶路。身侧苍云浮掠,风满衣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出身寒微,天资平平,本该一生平淡庸碌至死。
倘若放在几年前,她连站在这座山山脚的机会都没有。
可那又如何?
她不是依旧站在这里了么?
不是依旧走上这条通天大道了么?
眼前再度出现云天道,她毫不迟疑地踏上去,脚步未停,径直迈入最后一道天问。
大道天问,至今无人参透,但走起来反倒简单。简单到世间任何生灵都可轻易通过。
登上最后一道阶梯,脚下是连绵云海,流烟滚滚,恍若踏上仙境。
亘古长风拂过,古老钟磬声不知自何处响起,一声声磅礴苍莽。
响过一百零八声,为期七天的天澜宗宗门大选正式结束。
莫念走出最后一问,看到了天澜山门,顶上刻着“天澜宗”三个大字,铁画银钩,内蕴磅礴。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修仙大宗。
她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一位等待多时的内门弟子上前,领着她去议事大殿参加入宗礼。
议事大殿坐落在天澜主峰正中央,气势恢弘,巍峨壮阔。无论是入宗大典、岁末祭礼、商榷大事等都会在这里举办。
天朗气清,晴光正好,是个黄道吉日。一众新生弟子随着指引依次入殿。
大殿宽广,殿顶高阔,地上铺着光洁如玉的白砖,三十根巨大梁柱顶天立地,矗立在大殿两侧。
天澜宗底蕴深厚,光是元婴期的长老就有二十余名,除去有事在外或闭关的长老,高坐大殿上首的长老也有十余名,中首的是内门管事长老,下首两侧则是内门精英弟子。
即使刻意收敛,但强大修士逸散的威压还是犹如实质一般,端肃沉凝,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莫念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既无兴奋也无敬畏,安静地等待入宗礼结束。
此次宗门大选,选出外门弟子数百名,内门弟子三十余名,被长老选为亲传弟子的,不过三名。
不过这些都与莫念无关,她知道自己平庸,不会被长老看上。
就在大家都以为结束的时候,掌门忽然看向追翎,态度温和,语气宽厚:“你可愿成为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拂香更是传音入密:“越执,你选他作甚?”
这少年看着就是普通弟子的资质,在九问中也无甚出彩表现,不知掌门看中了他身上什么,居然要收他为徒。
越掌门:“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挺好的。他的大脑看起来完全没被世俗污染过。”泽芷也传音入密,“如今这世道,很难再见到这股纯天然的傻气了,掌门你赚了。”
越掌门:“……”
拂香感叹:“泽芷,如果有一天你的仇家打过来,他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要不是泽芷是元婴巅峰,就凭他那张刻薄的嘴,能活到现在真的不容易。
掌门又问了追翎一遍:“你可愿拜我为师,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啊?”追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自己,“我吗?”
掌门笑道:“就是你。”
追翎不知所措,求助般地扭头看向莫念:“阿姐……”
莫念冲他略一点头。
她知道追翎其实是妖修,只是不知道他如何掩盖了身上那股妖气,连上云天阵法都能瞒过,顺利通过九问。
掌门忽然提出收他为徒,应是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掺和了。
追翎看了看掌门,觉得他好像不是坏人,或许跟冥冥之中指引自己上天澜的那道直觉有关,便点点头:“好啊。”
他不知俗世礼仪,其他人便好心出言提醒:“你应该行拜师礼。”
追翎一愣,想起其他弟子拜师的动作,笨拙弯膝,即将伏下身子。
掌门怎么可能让他给自己行拜师礼,略一挥袖,将其轻轻托起,道:“你我师徒,不必多礼。”
不少弟子投来艳羡的眼神。
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这可是掌门的亲传徒弟,资源待遇更是顶尖中的顶尖。
这小子傻乎乎的,掌门收他为弟子,难道是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看出来啊。
若说真有特别之处的新弟子,那当属那位天生剑骨了。
说起他,怎么没有长老收他为徒?
不止一个弟子这么想,莫念也是这么想,忍不住看向谢尘嚣。
谢尘嚣不明所以,用口型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可以吃饭了吗?
莫念:……
莫念移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决阳子终于挣脱了绳索,御剑闯入正殿,一眼看到谢尘嚣:“我的徒弟啊!为师终于见到你了!”
谢尘嚣:“?”
决阳子:“快快快让我们赶快走完拜师流程不然平阙那老贼就要来了你随我回剑修天下第一峰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徒弟!”
谢尘嚣:“?”
谢尘嚣终于捋清他的意思,道:“可我有师父了。”
“???”决阳子先是一愣,再是一慌,最后一急,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没事,我可以当小的。”
谢尘嚣:“?”
全场弟子:“?”
掌门眼前一黑。
后方袭出一块轻纱,挽住决阳子的脖子,将他往后拖,同时,拂香传音入密:“求你,别丢人现眼。”
本以为把人扔出去,就能让天澜宗的光辉形象能在新弟子心中保持得久一些……
果然,人越想瞒住什么,越瞒不住什么……
无人料到谢尘嚣居然有师父,关于他的传闻如此之多,可从未有过关于他师父的只言片语。
掌门思忖片刻,看向他:“不知你口中师父所为何人?”
谢尘嚣:“一介无名散修而已。”
掌门奇道:“既有师传,他可否同意你拜入天澜宗?”
“他已经死了。”说起师父的死,谢尘嚣语气依旧平淡。
掌门一愣,有心多问,但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问,于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那你为何要拜入天澜宗?”
修真界势力林立,不知多少势力想要招揽一个初露锋芒的少年天骄,但谢尘嚣独独选了天澜宗,想必一定是有什么吸引他的独到之处吧?
谢尘嚣老实道:“因为只有你们在招弟子。”
掌门:“……”
哦这样啊。
这个时间段,确实只有天澜宗招生。
这边一问一答,那边,莫念忽然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望去,望见了高座上眼覆白绫的长老。她很确定,他在看她。
莫念心念一动。
天澜曾有十三座主峰,百年前,第十三峰被削去一半。
传闻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天际忽地亮起一道横贯东西的磅礴剑光,绵延数百里,直将夜幕割裂两半。
随后响起巨大的山石崩摧之声,震天撼地,许许多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惊疑不定地向天上望去。
巍然屹立的高峰竟被一剑削平,一座高阁撼然落下,悬空于焦土废山之上,从此,十三峰改为十三阁,被称作“璇玑阁”。
无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泽芷自此闭阁隐居,轻易不问世事。
而此刻,目盲的璇玑阁主泽芷似乎能透过薄薄一层白绫,与莫念视线交汇。
他似笑非笑,冲她无声问道:想不想做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