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到天澜宗之前,莫念就听闻过这位璇玑阁主的名号。
修界结仇千千万,泽芷一人占一半。想上门打他的仇家能从山脚排到山顶。
过去他还在化神境的时候,无人敢上门,后来他修为因意外而跌落元婴,一大批仇家见机会来到,蠢蠢欲动,纷纷打上天澜。
等泽芷把他们扔下去,错落有致地排在广场,其他仇家就都老实了,还天澜多年宁静。
嘴毒、刻薄、目盲、仇家多,除了这些,有关他的传闻少之又少,莫念实在无法猜测他为什么提出收自己为徒,但绝对不可能是纯粹师徒情。
甚至可能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
她脑中飞速权衡利弊:不管风险多大,亲传弟子的优渥待遇可是实打实的,比内门弟子不知高出多少。
即使天资平平,硬堆资源也能堆出不错的成果——那些自幼被天地灵宝、珍花奇药养大的世家子弟不正是如此吗?
莫念直视泽芷,嘴唇翕动,无声道:条件呢?
聪明。
泽芷唇角笑意更盛,道:半年后的演武比试让我满意,我就收你为徒。
莫念毫不迟疑:一言为定。
至于泽芷满意的条件是什么?莫念不在意。因为无论有没有和泽芷定下这个约定,她自会拼尽全力。
这波不亏。
两人的无声交流没被他人注意到,只有掌门不动声色地瞥来一眼,又很快移开,令内门弟子带这群新弟子安置。
人散尽后,掌门道:“你刚才跟那弟子说了什么?”
泽芷轻描淡写:“可能会收个徒弟。”
他多年没收徒弟,养个新徒弟玩玩似乎也挺有趣。反正他只说了演武比试的表现让他满意,又没说什么表现。解释权在他,收不收随他心意。
这波不亏。
“你居然动了收徒的念头?”掌门奇道,“这些年你只知道骂人和打架,你是一件人事都不干。来,跟师兄说说,是什么让你改了想法?”
“师兄,你收一只乌鸦为徒,似乎也颇具新意。”泽芷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道,“你最好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修真界真的会怀疑他是你的私生子。”
掌门:“……”
如果有一天泽芷的仇家打过来,他一定站在仇家那边。
……
内门大师兄便是先前众人都见过的常语闲,他是青山堂主的亲传弟子,为人端方,脾气甚好,在内门弟子心中极有威望,入宗礼结束后,由他领着这批新弟子参观宗门。
“这里是踏云场,弟子闲暇时可以来这里练剑或散心。”
“宗门严禁私斗,若想比试,应去演武场登记预约。”
“执法堂的执法长老有一把重剑,名为‘理’。诸位一定不要违反宗规,否则执法长老她会以理服人。”
“琅嬛书阁藏书众多,不过以你们目前的修为,不可轻易借阅,否则会受到神识反噬。”
“灼华桃林的桃花常开不败……不,不会结桃子的……呃,你们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失望?”
莫念心想,只开花不结果也太浪费了。
谢尘嚣也是这样想的,他盯着满树桃花许久,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看向大师兄,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在哪吃饭?”
常语闲:“……至味堂。”
谢尘嚣“哦”了一声,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莫念说过这种时候应该要道谢,便冲常语闲道:“多谢。”
已经开启另一个话题的常语闲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道谢,虽然反射弧是长了些,但常语闲很高兴,道:“师兄弟之间何须言谢。”
谢尘嚣也实诚:“哦,那就不谢。”
常语闲:“……”
莫念心下叹气,对大师兄解释道:“师兄,你别在意,他就是这种直白性子。”
莫念心想,这种性子,俗称没礼貌。
常语闲恍然,笑道:“能理解,能理解。毕竟……”
毕竟是天才。
这样的天子骄子,从不用看人眼色,也不需要懂人情世故,多的是人上赶着恭维奉承。
天才就是有恃才傲物的资本,也能理解。
只是这话他没说明说,而是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道:“莫师妹和谢师弟早就认识?”
莫念道:“过去在机缘巧合下同行过一段时间。”
莫念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不过看大师兄的表情,显然没全信。谢尘嚣则是哼了一声,像是附和,又像是不高兴。
走着走着,两人落在队伍后面。
莫念问道:“先前你是怎么从第八问出去的?”
“不清楚。”谢尘嚣耸耸肩,“当时你从我眼前消失,过了一会儿,我就直接出来了。”
那看来没什么参考价值,上云天阵法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来设置难度。各宗各派的入门考核方式不同,寻常百姓难有机会,天澜宗的上云天,已是各宗之中最为公平包容的了。
谢尘嚣想起什么,道:“对了,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只素色簪子,簪头一串红念果,看上去煞是可爱。若轻按红果果梗,便会射出簪中淬了毒的银针。
“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谢尘嚣见她不接,问,“你不要吗?”
莫念嘴角似乎轻扬了一下,然后道:“不要。”
“嗯。那算了。”
簪子没送出去,谢尘嚣也无所谓,簪子拿在手中,无所事事,抛上抛下,红色小果子簌簌轻颤,簪头银光忽闪忽灭。
常语闲领着一行人走到了戒律堂门口,刚要出言介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领了罚的弟子鱼贯而出,各个愁眉苦脸。
等看到朝气蓬勃的新弟子,就换了表情,一脸憨厚地冲他们笑:“恭喜师弟师妹通过入宗考验。”
师弟师妹:“?”
如果没记错,你们不是在山腰摆摊那群所谓的“万华法宗”、“藏云剑阁”、“聚星门”的弟子吗!
花了大价钱买丹药的弟子觉得受到欺骗:“师兄,你不是说你家上有八十老人吗?”
师兄不慌不忙:“有啊,我那八十六岁发须皆白苍苍老矣的老师父啊……”
他老师父经过,青年外表,目光有神,精神抖擞。
“下有年幼妹妹?”
“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小师妹啊……”
他小师妹经过,手中双锤抡得虎虎生风。
“……”
“总、总之,都是因为我们太穷了!”
“穷”字一出,谢尘嚣顿时发问:“难道天澜宗也穷吗?”
实在是穷怕了,听他的语气,如果大师兄回答一个“是”字,他能当场御剑跑路。
常语闲赶忙摇头:“不穷不穷。”
内门弟子的月例并不算少,只是修道之人花销大,仅靠月例远远不够,所以大家才养成随时随地摆摊赚钱的习惯。
正巧走到了上善堂门口,巍巍大殿望之便觉心身清正,大师兄指着大殿,笑道:“不必担心月例不够,等你们修炼到一定水平,便可以去上善堂接些任务,宗门会给予一定的报酬。”
世道不平,凡间常有妖魔邪祟出没,各大修仙宗门会派弟子定期巡视辖境,发现异常便报给宗门,由宗门检测、定级,贴在上善堂供弟子处理。除此外,若某地有处理不了的魔患,当地官府或宗门也会向大宗求援。
“其实无论有无报酬,降妖除魔都是我们修道之人应做之事。”常语闲正色道,“修道之人应胸怀天下,以己身三尺微命,护万世海晏河清。天澜宗宗训如此,望师弟师妹谨记。”
“是!”
……
天澜宗坐落在天澜山,山势磅礴,连绵千里。
若真的一一介绍,光是游逛正峰就要数日,更遑论十三座主峰、六座执事堂、中央学宫、琅嬛书阁、后山云溪等奇景和建筑。
常语闲只简单介绍了部分,便让弟子回住处安置。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宗门。
暮色四合,群山也沉寂下来。
天澜山地广人稀,内门弟子可以合住也可独住,不过刚入门的弟子,总要有师兄师姐引导。
莫念来到为她分的住处,同住的师姐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
一袭青衫温柔清秀,眼睛明净,一见到她,便弯出柔软的笑弧。
“我名宋瓷竹,你可以唤我宋师姐。”
她领莫念进院,语调温温柔柔,“这院子除了我,还住了另外两位师姐,不过她们前些日子去玄都出任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等她们回来我再向你介绍。”
院落铺着青砖石,干净疏落,紫藤架下一张石桌,数把石凳,墙角引来一泓竹木水槽。
还开辟了一个绿意盎然的小药圃,莫念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我种的。”察觉到她的视线,宋瓷竹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笑,“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丹药、灵符或者请医修治伤都是不小的花销,总是囊中羞涩,我便种了些灵植,拿去卖给丹修,也是一笔收益。”
“朱香果、罗浮橘、温灵草、九瓣莲……”莫念挨个念出名字,“宋师姐把它们养得很好。”
“你都认识?”宋瓷竹微微讶然。这些灵植虽不是什么珍稀品种,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能叫全它们的名字,可见事先必然下过一番苦功夫。
宋瓷竹眼睛弯弯:“往后师妹要是有需要,尽可以自己取用。”
“多谢师姐。”
宋瓷竹推开房门,将钥匙递与莫念:“我提前帮你简单打扫了一番,你先进去收拾行李吧。”
莫念往屋里一瞥,便看出这宋师姐定是细心体贴的人,屋子窗明几净,床上的被褥都是全新,又被洗过晒过,蓬松干净,散发出阳光气息。
桌椅也都被细细擦过,又添了一只土陶花瓶,数枝桃花斜斜插在瓶中,暗香浮动,颇有雅趣。
莫念太久没接触过这种温柔善意,一时怔然,只会拘谨道谢。
“客气什么。”宋瓷竹笑道,“对了,等收拾好了可以来找我,我再与你说些宗门的情况。”
莫念进屋,从储物戒取出她为数不多的衣物,收进柜中。
衣物布料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粗糙,是凡间普通少女常用的衣裙料子。
若不是当初家中突逢变故,父母双亡,她与哥哥相依为命,四处流浪,也许时至今日,她也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员,生活清贫却安稳。
柔纱般的月辉落了一地,少女生着剑茧的指腹摩挲一件水红色衣衫,衣衫已旧,摸上去却一如往昔。
最终,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将柜子关上,眸子重新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