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锋(1 / 1)

御东风 甜原牧歌 2108 字 5个月前

“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她说。

林元华问:“宋姑娘想怎么做?”

“手术,把她的跟腱重新缝起来。”

什么?!

这句话有如石破天惊,在场众人相顾失色,林元华眉头紧皱,两个小药童也像听天书一般,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姑娘,跟腱是脚、脚筋吗?”白鹭磕磕巴巴地劝道,“恐怕不妥吧,奴婢从未听说过这样治病的法子,会不会太冒险了?”

“是很冒险,我没有经验,也没有把握。”宋清和神色平静,语气沉定,“但这是唯一能让她站起来的办法,我想替她赌一把,至少为她争取一个选择的机会,还请林大夫助我。”

那双比黑夜还要纯净的眸子里跃动着烛火,白鹭怔怔地看着,说不出更多阻拦的话来,她求救似的望向林元华,希望他能出言阻止,却看到老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以,不过要等陈姑娘醒后再行定夺。”

“那是自然。”

宋清和暗暗松了一口气,单凭她一人,的确无从下手,可要是有老大夫坐镇,内外兼治,胜算就大多了。

这里的医疗水平实在有限,好在市局曾举办过四个月的警务急救技能培训,大伙儿都说那是泥菩萨镀金边——表面一层,尽管她当时也就学了些皮毛,现在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挽起衣袖,让白鹭打来热水,不断擦拭着陈潜的额头和脖颈,随后试探性地捏了捏小腿三头肌,再细看那伤处,发现跟腱并没有完全断裂,心里也有了底。

“我需要羊羔肠子最里层的薄黏膜,充分刮去油脂,洗干净后先在碱水里泡上几个时辰,然后再放进盐水里保存。”她边想边说,又补充道,“还有煮沸过的针剪和包扎用的细布,越干净越好,等羊肠线做好了,这些都能用上。”

林元华皱眉:“别的都好办,新鲜的羊羔肠子怕是不太好找啊。”

白鹭小声道:“今早陆世子他们从黑源河猎了百余头野黄羊回来,牛大爷还没宰完呢,那些羊肠子能用吗?”

“当然!”

宋清和大喜过望,对这位陆世子也多了份感激,她刚打瞌睡他就递了枕头,仅一个早上的功夫,救了她们,绑了山匪,顺道还捉了黄羊,难怪人家能当世子,瞧瞧,多能干啊。

林元华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郑重地吩咐小药童:“白蔹,麦冬,你们速去寻牛大爷,就按照宋姑娘说的,一定要准备妥当。”

“是,师父!”两个小药童严肃应下,一前一后地跑了出去。

宋清和没有久留,跟林大夫交代好手术的注意事项,她就带着白鹭告辞了。

回去的路与来时不同,白鹭似乎是有意带她绕了远道,宋清和装着一肚子心事,哪怕一早就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她也没有点破。

冬夜里,空气凛冽而澄澈,两人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白鹭突然停下了脚步。

宋清和配合地举目望去,这营地里竟然有一棵大树,树冠如盖,叶子已经掉光了,盘曲的树枝拓印在夜幕上,宛如黑釉瓷上爆裂的冰纹,月亮透过枝干投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好像是棵槐树。

白鹭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柔声道:“那棵树可有些年岁了,姑娘想去看看吗?”

宋清和笑了笑:“好啊。”

于是白鹭便扶着她往树下走去,直到走近她才发现,这里的布局很像她家附近的小公园,火把将空地照得通亮,树底下摆着几张歇脚的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白鹭恭谨的声音:“陆世子。”

原来他就是陆世子。

宋清和并不相信眼下这场相遇纯属偶然,心底刚生出的那一丝好感也彻底被打散。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男人一身墨灰云鹤暗纹圆领袍,肩上披着厚重的玄青毛裘披风,即便是坐着也不难看出此人身量高大,肩宽腿长。

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册,半边侧脸隐没在烛火的阴影里,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散发出来的气场很是沉稳。

直觉告诉她,此人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说她汪洋恣肆,极具破坏性,那他则静水流深,危险都潜伏在底下。

现在她百分百确定白鹭绕路是因为这位授意,他在此地守株待兔,是想要试探她的底细呢,还是要警告她安分守己?

陆淮岳像是听见她在腹诽似的,忽地抬眸看了过来,与她玩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哟,说坏话被抓到了。

她唇角牵起一丝冷笑,理直气壮地盯了回去,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对方的脸。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将他的轮廓削得这样锐利,眼锋格外凛冽,像大雪消融时棱角分明的群峰,可眼神又分明流澈,仿佛能将所有的锐利都变得沉寂柔和。

“坐吧。”他说。

宋清和在他对面的长椅上坐下,相较于她略带攻击性的姿态,对方要显得内敛许多。

“敢问姑娘芳名?”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淡漠,听起来颇有几分熟悉,是她喜欢的那种音色,但她此刻无心欣赏,理智被情绪踹下了台,仿佛醉酒上头一般,心里无端冒出一股邪火。

她被他带进军营也有一天了,那伙绑匪的嘴没那么硬,能撂的肯定都撂了,连林大夫都知道她姓宋,他又岂会不知?更何况他贵为世子,理应分得清轻重缓急,倘若不清楚她的身份,又怎会贸然带入营中,难道不怕她是探子吗?

宋清和顷刻间就想出无数种理由,但她还是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尽管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正常且必要的流程,他只是在例行公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发脾气,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去欺负他、挑衅他,那股邪火见了风似的往上长,势头越烧越旺。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烦闷之中好像还掺杂着委屈,总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该这样问,也不该对她这么冷漠……

等等,宋清和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和这位陆世子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们俩能有什么关系?

她向来洁身自好,一心扑在案子上,绝不是会儿女情长的人,这种陌生且荒谬的念头是怎么钻进她脑袋里来的,难不成是原主的情绪在影响她?难道原主的意识还停留在这具身体里?

想到这儿,她头皮一阵发麻,真是穿越穿出失心疯了,力气大到没边儿不说,连带着精神都变得不正常了!

烛火跃动着,将男人的侧影拉得很长,他没有开口催问,仿佛这是个极其刁钻的问题,需要给足她思考的时间。

宋清和暗骂自己中了邪,一道黑影在她视角边缘极快地闪过,她顿时更加清醒了几分——果然是个黑芝麻汤圆,跟她谈话还带着暗卫,这种人绝不是好招惹的。

毕竟不是现代社会,初来乍到,是虎也得先卧着,是龙也得先盘着,可她呢,甚至还不受控制地想上去挑衅人家!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总感觉今晚可能要栽了。

她将脑海里的杂念统统驱赶出去,回答道:“我姓宋。”

“宋姑娘,”陆淮岳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语气听不出起伏,“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好不容易压制住的邪火再次直冲头顶,她不悦地眯起眼睛:“你在审我?”

“宋姑娘以为呢?”

陆淮岳并未看她,只是垂眸看着手里的邸报。

宋清和像是一拳掏在棉花上,而那团棉花又顺势哽进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堵得她无语凝噎,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陷入情绪的泥淖,既然她与原身都姓宋,而且模样相近,那名字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她咬牙道:“清和,河清海晏的清,春和景明的和。”

话音未落,就看见对面男人的眸光骤然一缩,陆淮岳蓦地抬眸望向她,古井无波的眼底泛起狂澜,如寒冰乍破,山风骤起,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他似乎……很激动?

宋清和将他神情间的变化看在眼里,就冲这反应,他大概率是认识原主的,两人很可能关系匪浅,难怪这具身体会对他有种莫名的感应,她刚才的回答一定是露馅了!

宋清和的手心里渗出了汗,尽管她心虚得很,目光却越来越锐利,她在赌,赌他不会拆穿她。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她骨子里跟宋含章一样,他们都是赌徒。

只不过他是赌钱,而她是赌命。

两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僵持着,仿佛在无声的对垒,黑夜像是被冻住了,只有风还在流动,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姑娘,更深露重,容易风寒侵体,”白鹭在她身后悄声道,“您在此处稍候片刻,奴婢去取个手炉来。”

宋清和应了一声,待白鹭离开后,她决定抢占主动权,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于是反问道:“陆世子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对方答的倒是干脆:“淮岳,河汉江淮的淮,三山五岳的岳。”

她客套道:“淮流桐柏导,岳影外方连,好名字。”

陆淮岳声音微哑:“好在哪儿?”

她扯了扯嘴角,说瞎话不打草稿:“想必取名之人是期望陆世子志气凌云,胸怀天下吧。”

“宋姑娘谬赞,陆某志不在天下,而在天道。”

“天道?你是踏道之人?”

“不过是略谙风鉴罢了。”

风鉴,他居然懂相术?

宋清和沉默了,这小子装神弄鬼的,说不定是在诈她,就算他真懂相术又如何,大不了就是看看面相,没什么好怕的。

陆淮岳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怀疑。

“可惜现下不是风鉴的好时候,”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晦涩难辨,“陆某观姑娘眉如初月,耳白如面,定是富贵出身,且双目大而有光,烈而有威,乃是登坛拜将之才。”

“还有,你不是这儿的人吧。”

宋清和闻言一震,藏在广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果然还是赌输了,难道他真能看出她换了芯子?

陆淮岳注视着她,看得那样深,视线逼迫着不肯退让,深夜里,那双眼睛如犀烛隐,无所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像是在替她解围:“宋姑娘自幼久居京城,自然不是肃州人氏。”

那双扼住脖颈的无形之手骤然一松,宋清和深吸一口气,险些低骂出声,他是拿她当猴儿耍呢!

别人穿越建功立业,她倒好,自取其辱来了,没等上桌,底牌就被人家看个精光。原以为老天爷给她机会重开一次,没想到上来就把她丢在这儿不闻不问,不告诉她原主是谁,画瓢也不给个葫芦,岂能不破绽百出?

干脆让这小子手起刀落给她个痛快算了,说不定穿回去还能赶上暴揍宋含章一顿。

宋清和越想越气,直接破罐子破摔摆烂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当着陆淮岳的面翘起了二郎腿。

爱谁谁,老娘不玩了!

寒风横冲直撞地穿过旌旗和营帐,惊醒了将士们的睡梦,翻乱了他手中的邸报,也牵动了她的裙角,她的脚正嚣张地搭在腿上,在裙摆底下晃荡。

陆淮岳看着她的小动作笑了起来,宛如远山破开云雾,完全舒展了眉目。

看来她的脚已经大好了。

“纪峥。”

暗处闪出一道人影:“将军。”

“起风了,送宋姑娘回去吧。”

宋清和求之不得,她从善如流地扶着木杖站起身,肩头的发丝随风飘扬。

“我已派人前去知州府报信,他们过几日便会来接你。”陆淮岳也跟着站起身,“宋姑娘,陆某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你不认识她,为何还要舍命救她?”

“不认识有什么要紧,现在认识不就行了?”宋清和说完,没有回头,迈步朝前走去。

“果然……”也许是风太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又见面了,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