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炙热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仿佛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炉。但是在这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大学校园里，却是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盎然，古木遮天蔽日，苍翠欲滴。

今天是全国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日子。通向考场的林荫道上，是三三两两去考试的学生。有的面色凝重，有的则十分轻快，与同伴低声交谈着。

夏栀站在考场门口，一边核对考生的证件，一边手持金属探测仪，细心地扫描每名考生。

她穿着一袭薄荷绿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门口穿堂风轻轻摇曳，仿佛一抹晃动的水纹，给这炎热的夏日带来几分清凉。

这是她当大学老师后第一次监考英语六级，心底难免有些紧张。今天她和一位年长的张老师一起搭档监考，因此她主动承担了考场门口的安检工作。

排队的考生大多是女生，偶有两三名男生。其中一个刚刚迈步上前的身影，尤为显眼。

他身形修长，眉眼清隽，鼻梁高挺。穿着白色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夏栀接过他递过来的证件。

——“江驰。”

干净利落的名字。

她的目光在他身份证上的照片停留片刻，随即抬眼核对。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一些，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正好撞进一双清亮而深邃的眸子里。那目光干净、专注，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却又透着点未经世事的锋锐。

夏栀点点头，垂下眼睫，手持探测仪缓缓扫过他的胸前，一路向下。夏衣单薄，江驰不自然地，微微侧开身子。

夏栀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轰地一下热起来，一路火辣辣地直烧到耳根。

江驰默不作声，配合地转过身去。夏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手中的探测器在扫过他背部时，依然带着几分僵硬。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是怎样完成了这整个过程，只知道耳边的热意依然未曾退去，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她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考生而如此失态？

心慌意乱间，夏栀一抬头，正好对上转过身来的江驰的目光。他眉眼沉静，唇角微微抿着，像是在掩饰什么情绪。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地分开。

夏栀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她强作镇定地把证件交还给他，轻轻喊道：“下一名同学”。

江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眸光微微一闪，略一低头，默默接过证件，声音又轻又低，“谢谢老师”。

说完，转身大步走进了考场。从她身边经过时，他的步伐有些急促，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轻轻擦过她的裙摆。

夏栀的心跳，还是乱的。

好在后面的检查都一切正常，考生都陆续进了考场，夏栀滚烫的脸终于慢慢凉下来。

这是她研究生毕业留校后的第二年。她本科就读于本校中文系，因成绩优异，大四时保研至古代文学专业，毕业后顺利留校任教，成为中文系的一名青年教师。

夏栀热爱自己的专业，专业知识扎实，又用心授课，很受学生的欢迎。

随着铃声响起，考场逐渐安静下来。考生们低头伏案，奋笔疾书。教室里只余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伴随着窗外隐隐传来的蝉鸣。

很快，听力考试开始了，监考老师不能再走动了。夏栀安静地站在讲台一侧，目光缓缓地扫过一排排低头伏案的考生。蓦地，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叫江驰的男生身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戴了一副黑色的耳麦，耳罩贴合在耳侧，侧脸微微倾向窗外，淡色的阳光洒在他的侧颈和白色T恤上，隐约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答题飞快，神色专注，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年轻猎豹。

夏栀的目光停留了一瞬，就迅速移开了。目光越过教室，望向窗外。旁边那座教学楼已有数十年历史，烈日晴空，浓绿的枝叶斜覆过屋檐一角，这一切都被框在教室的窗户中，就像一幅清新明丽的风景画。

因为这样的发现，她嘴角微微上扬，莫名地放松了一些，可是，下一秒，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听力部分结束了，那个靠窗的男生，正在一边摘下耳麦，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他的五官轮廓在阳光与阴影交织中更显深刻。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专注。

夏栀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明明她才是监考老师，可那一刻，她却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微妙情绪——像是心底最隐秘的一角，被对方冷静而克制地注视着，毫无防备地揭了开来。

她耳后隐隐发热，脸却强自维持镇定。就在这时，张老师走到讲台前，打破了她短暂的恍惚：“请考生放下笔，开始收答题卡一。”

夏栀点头，主动去收取答题卡。她从一号考生的位置开始，沿着座位逐一收取。她的步伐不疾不徐，动作温和、有条不紊。

直至——

走到江驰桌前的瞬间，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江驰似乎早已准备好，修长的手指稳稳地夹着答题卡，抬手递给她。夏栀低垂眼睫，伸手去接答题卡，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然而——

他的指尖温度透过薄薄的纸张，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指腹。

虽然一触即分，但是却像是一点微弱的电流，倏然蹿入夏栀的掌心。

她强作镇定，接过答题卡，迅速走向下一名考生。

收完第一张答题卡，考生继续做剩下的题目。考场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偶尔传来笔尖在试卷上划动的轻微声响。

夏栀站在讲台后面，将收上来的答题卡一张张整理齐整，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方才那个一瞬即逝的触感。

温热的、干燥的、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清爽。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考生记录表，一排排名字掠过眼底，最终定格在那一行：江驰。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扫了眼学号——是大二的学生。

英语等级考试是全校统一安排的，跨学院、随机排考，她自然不清楚他是哪一系的。

不过，从名字到那一双眼睛，都让她记忆格外清晰。

夏栀意识到自己关注得太多，有些不自在地放下记录表。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那一瞬的触动，却如细针般隐隐刺在心头。

接下来的时间，她刻意避开那个男生的座位，努力维持着“老师”的冷静距离。

终于，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了。寂静的考场瞬间松弛下来，考生们纷纷放下笔，端坐在座位上，等待监考老师收卷。

张老师走过来，跟夏栀商量分工，准备一人收取第二张答题卡，一人收取试卷。

此时，江驰正拧开水瓶，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他喝完放下水瓶，视线却仍然停留在讲台上的那个身影上。

这场考试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他准备充分，发挥正常。但这一整场，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试卷上。

他记得那一刻。

她站在教室门口，拿着金属探测仪，一脸无措地抬头看向他，脸红地能滴出血来，却努力维持着作为监考老师应有的镇定。那一瞬的对视，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他从没想过，一场普通的考试，会在他心底掀起如此波澜。

他看着她走下讲台，开始逐一收取答题卡，见她走近，他抬眸看向她，眸色清沉，神情坦然却又含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夏栀心跳微乱，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像对待所有考生一样。江驰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答题卡的边缘，然后才递过去。

夏栀低头接过，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下一位考生。

可她越是表现得平静无波，江驰的心跳反而跳得更重。

他看着她的裙摆微微荡漾，像是一抹清浅的湖水，被风拂过，柔和而不留痕迹地滑进他的眼底，落入心间。

刚才被他刻意压制的情绪，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几成燎原之势。

讲台前，夏栀和张老师已经清点完答题卡和试卷册，正在密封试卷袋。张老师突然碰碰夏栀的胳膊，笑着说：“靠窗的那个男生，好像一直在看你。”

夏栀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是那个叫江驰的男生，仍坐在原位，未动分毫。周围考生陆续起身离场，教室里已变得嘈杂，只有他，仿佛还陷在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中。

四目相对。

夏栀微微一僵，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低声道：“哪有……您看错了吧。”声音却有点发虚。

张老师笑而不语，提醒道：“这位同学，考试结束，可以离开了。”

江驰猛然回神，这才发现整个考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顿觉脸上一热，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仓皇地低下头，胡乱收起文具，脚步凌乱地冲出教室。

可刚踏出教室门，他的步子又慢了下来。

手心因方才的紧握而沁出一层薄汗，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炽热更是无处安放。

他低头，无声地咬了咬后槽牙，指尖按了按眉心。

——我这是怎么了？

他狠狠揉了一把脸，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情绪。可就在这时，夏栀和另一位监考老师抱着密封好的试卷袋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夏栀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站在门口，像是刻意等着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平复心情。

江驰一瞬间语塞，抬起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可那抹不受控制的燥热却顺着脖颈攀上耳后，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

他抿着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低着头，匆匆转身离开，脚步比刚才更加凌乱。

夏栀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却不禁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陌生，隐约，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波澜。

那种陌生的情绪让她怔了一瞬，但她很快回过神，与张老师匆匆走向试卷收取办公室。

她还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两人之间的牵绊就开始了……

这份尚未明朗的情感，像是一颗被不经意间种下的种子，落进了心间最柔软的土壤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最终，它会蔓延开去，席卷一切。

——包括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