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的纸张漫天飘舞,像是细针扎进了他胸口,孙世诚疼得钻心,难以置信地望着明思。
钱氏听到明思这番话,拍案而起,“你个小贱人敢再说一次!”
可以做妾,却不做孙家的妾,这不是摆明了羞辱孙家,这话传出去,信阳侯府还不得被人笑话死,连个妾都拿捏不住。
“夫人想听,可我却懒得说了,”明思捻了捻手指,扫清沾上的碎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个贱蹄子,”钱氏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挥手吩咐下人,“来人,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我看谁敢!”明思扫过四周,眸色冷如冰霜,“当初若非我父亲相救,信阳侯只怕已经殒命,我父亲还没死,夫人就敢在平南公府逞凶,是不想要信阳侯的官声了?”
钱氏咬牙切齿,偏生又被明思拿捏住了软肋,满京城都知道平南公于信阳侯有救命之恩,今日要是真动了明思,被御史参上去,的确会惹一身腥,他们隐忍这么多年,不该在此刻掉链子。
钱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信阳侯府的下人更是不敢上前,谁都知道做官最在意名声。
一时之间,花厅内外静得只闻风吹树叶哗哗声。
明思不想再参与这场闹剧,搭着银烛的手,转身往外走。
“为什么?”孙世诚追出去两步,寻根究底地问:“明姑娘,为什么不能是我?”
愿意做妾,却偏偏不愿意做他的妾,孙世诚心要碎了,语气都在颤抖。
明思定了脚步,却没回头,只说了三个字:“你不配。”
说完,明思毫不犹豫抬步离开,步子迈得极稳,挺胸昂首,好似一只斗胜的孔雀。
“咚——”孙世诚面色煞白,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趔趄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印泥摔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
银烛扶着明思上了小轿,回头瞥了眼,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他们要气死了。”
真是癞□□想吃天鹅肉,居然敢肖想姑娘给他做妾,姑娘委身那位顶顶尊贵的人物她都觉得姑娘委屈,更何况一个孙世诚。
明思靠在轿撵上没接银烛的话,用余光悄悄环视一圈,垂下眸子想,这下该满意了吧?
……
“你不配!”
东宫里头,蒋陵有模有样地学着明思演完了全场,还有点起劲,语气听着比明思都激动。
险些破了音的这一句成功逗笑了裴长渊,他勾了勾嘴角,“脾气倒不小。”
蒋陵清了清嗓子恢复神态,佩服地说:“明姑娘一个人掀翻全场,信阳侯夫人走的时候脸色黑得像是吃了耗子。”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蒋陵暗暗心惊,怪不得那晚明思能毫不迟疑地杀了刺客,真是个烈性有胆色的姑娘。
“到底是在西北长大,非一般女子,平南公为人正派刚直,能教导出这样的女儿也不奇怪。”裴长渊低眸望着手上的折子,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蒋陵瞧见主子眉眼间隐隐透出的愉悦,难得见主子对哪个姑娘有这般赞誉,怪不得明姑娘入了主子的眼。
“主子,信阳侯府在探查您近日行踪,”蒋陵斟酌着说,“应当是太子妃示意。”
裴长渊敛眉,神色淡淡,“太急了。”
蒋陵心道,可不是嘛,东宫要进新人,太子妃能不急?要是让孙家查到明思,只怕恨不得吞吃了她。
“你知道该怎么办。”裴长渊并不担心,蒋陵跟在他身边多年,能处理好。
“是。”蒋陵拱手应下,主子没和太子妃说,那太子妃就不可能查到任何线索,否则就是他们这些做近卫的无用。
“殿下,”东宫的太监总管冯忠手持拂尘,躬着身进来禀报,“兵部梅尚书刚被皇上罚了十廷杖。”
裴长渊抬了抬眸,了然道:“他又给平南公求情了?”
冯忠回:“正是,求情被拒,梅尚书说要乞骸骨,皇上一怒便罚了他。”
说是乞骸骨,可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定然觉得梅尚书是在以辞官要挟他,天子岂容臣子胁迫,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蒋陵有些诧异,“两日前梅尚书因着给平南公求情才被皇上训斥,今个又被罚了?他都一把年纪了,能受得住十廷杖吗?”
自从平南公出事,大多数人都退避三舍,连信阳侯也只不痛不痒地求了几句情,只有梅尚书锲而不舍,是真想为平南公伸冤。
“梅尚书是两朝老臣,勇武刚正,父皇向来敬重他,恐怕不止说了这些。”裴长渊靠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下意识转动着玉扳指。
书房内蒋陵等人默契地闭嘴,都知道主子这是在思索。
平南公才出事,梅尚书一旦辞官,朝堂上必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更甚至会动摇国之根本。
梅尚书古稀之年还稳坐尚书之位,不仅仅是皇上恩赏,也是一种威慑,他曾亲手斩杀过鞑瓦国一位可汗,令鞑瓦国十数年不敢进犯大梁疆土,他的存在,对鞑瓦国就是一种震慑。
屋内蒋陵大气不敢喘,屋外却传来打搅声,小太监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着人送来点心。”
裴长渊思绪被打断,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冯忠连忙退了出去低声训斥那个小太监,东宫的太监都归他管,手底下的人犯了事,便是他这个太监总管无能。
外边很快静下去,裴长渊的指尖搭在玉扳指上敲了几下,吩咐道:“备车,天黑后孤去趟平南公府。”
蒋陵怔了下,不是应该去梅尚书府邸吗?反应过来后连忙应声退下。
从书房出来,冯忠手里提着个精巧的楠木食盒,递给了蒋陵,“吃了吧。”
太子妃常送东西来古拙堂,但太子从未尝过,都是赏给身边的人,这次恰好打搅了太子,冯忠更不会没眼色地送进去。
蒋陵正要伸手,屋顶上突然蹿下来一个黑衣男子把食盒抢走了。
“卫轲!”蒋陵手上一空,黑着脸低声斥他,“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上次送来的燕窝也全进了你的肚子。”
卫轲身手敏捷,攀上院子里的榆树,打开了食盒,“我跟着主子寸步不能离,饿了。”
“你趴在屋顶能有什么消耗,”蒋陵甩了下袖,“我东奔西跑还没喊饿呢。”
卫轲一口一块点心,几口吃完才拍了拍手从树上跳下来,把空食盒还给蒋陵,好奇地问:“你方才说的明姑娘,当真有这般厉害?”
蒋陵抱着膀子没接食盒,冯忠也想听听这位明姑娘的趣事,就凑过去接了过来。
蒋陵反问:“你不是见识过了吗?”
别看卫轲这副饿死鬼的模样,武功却不赖,作为贴身近卫,太子去哪他都得跟着。
卫轲掏了掏耳朵,“明姑娘在主子跟前温柔得似猫,一点不像你说的。”
“你这不废话。”蒋陵剜了他一眼,哪个女人在太子跟前不温柔?
冯忠方才不在又甚少出东宫,没瞧见这热闹,要蒋陵又讲了一遍,听完才咋舌,“明姑娘倒是个厉害的主儿。”
蒋陵腹诽,没点能耐也不能让主子这般惦记啊,人还在外头,宫里头就收拾出顶好的风荷苑。
卫轲瞧瞧食盒,小声说:“往后东宫可就热闹了。”
正贤堂,送食盒的婢女来回话:“娘娘,冯公公收下了食盒。”
太子妃颔首让她退下,婢女在门口遇到了白嬷嬷,屈膝行了礼。
白嬷嬷挥挥手,没搭理她,疾步进了屋,“娘娘,宫外递消息来了。”
太子妃孙氏停下翻阅账册的手,抬起头来,“这么快就查到了?”
她以为家里查到太子要纳谁了。
白嬷嬷摇头,“不是,是三公子与明姑娘的婚事。”
“今日侯夫人与三公子去了平南公府,想要纳明大姑娘为妾,谁晓得明大姑娘竟然把侯夫人好生羞辱了一番,撕毁婚书,还说绝不做孙家的妾。”白嬷嬷快速简洁地解释了一番。
“她竟敢羞辱本宫母亲?”孙氏变了脸色,“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白嬷嬷附和道:“可不是嘛,她怕是得了失心疯,不仅辱骂了侯夫人,她把明家老夫人大夫人全骂了个遍,奴婢着实没见过这般刁蛮的姑娘。”
“哼,好得很,”孙氏面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本宫不想做绝,她却不想活了,让家里放出话去,本宫倒要看看,除了孙家,还有谁敢要她!”
“她不是不想做孙家的妾吗?来日本宫要她连妾都做不上,想必京城里头不少公子哥等着与她一夜春宵呢。”孙氏瞥了白嬷嬷一眼,眸中尽是狠意。
羞辱信阳侯府不就是羞辱她这个东宫太子妃?孙氏怎么会容许明思踩到脸上来。
白嬷嬷笑着点头,“娘娘说的是,待过些日子,这件事平息了,还有谁记得她呢,再美的姿色,也不过沦为男人的掌中玩物。”
想到这儿,孙氏也不恼了,“明家倒台是迟早的事,不必在她身上浪费功夫,要紧的是尽快查出殿下要纳谁。”
白嬷嬷愁眉紧锁,“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嘴巴紧,漏不了一点口风,这件事还得费些时日。”
“这是殿下头一次主动纳妃,本宫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坏事,”孙氏叹了口气,“到底我没有儿子,根基不稳,要不是当初小产……”
白嬷嬷倒了杯茶,安抚孙氏,“娘娘勿忧,殿下唯一的子嗣宜和郡主养在娘娘跟前,可见殿下看重您,即便进了新人,您是太子妃,后院的事,还不是您说了算。”
“本宫也不是容不下新人,”孙氏端着茶盏抿了口,低声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东西已经埋在了风荷苑,保管没人察觉,娘娘宽心。”白嬷嬷的嗓音更低,此等秘辛,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孙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她生不出子嗣那就构不成威胁。
明思果然猜准了弟妹的喜好,一碟子蜜枣酥,没一会功夫就进了两个小家伙的腹中。
明岁安还缠着明思,“阿姐,明日还要吃蜜枣酥,甜!”
“你就爱吃甜的,”明思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吓唬她,“仔细吃坏了牙。”
“没有坏。”明岁安‘龇牙咧嘴’,露出的牙齿却少了一颗,她正好在换牙。
明思低头看了眼出的牙还算齐整,才笑她,“你看是不是少了一颗。”
“阿姐坏!”明岁安立马捂住了嘴,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周嬷嬷说小孩子都要掉牙齿。”
周嬷嬷正好端茶进来,听见笑了,“小公子和小小姐都在换牙,奴婢每日都盯着呢。”
“嘉平换了哪颗?”明思转过头去看坐在榻上的明嘉平,“过来给阿姐瞧瞧。”
这些日子实在太忙,都没顾及到弟妹,好在有周嬷嬷她们相帮。
明嘉平却连连摇头,捂着嘴不说话,看起来是害羞了。
明思乐不可支,“你不给阿姐看,万一牙长歪了,以后可就当不成美男子咯。”
明嘉平捂着嘴说:“我不当美男子,我要当大英雄,保护阿姐和爹爹!”
童言稚语向来逗人发笑,明思满面笑容,“好,嘉平当大英雄。”
黏在明思身边的明岁安不满地鼓起了嘴,“哥哥,你不保护我吗?不和你玩了!”
眼见着妹妹要恼,明嘉平连忙加上了她的名字,妹妹却还是不依,明嘉平只好掏出了压箱底的牛乳糖,明岁安马上就被吸引过去,原谅了哥哥,两人玩在一处。
明思喝了口茶,不再逗弄两个孩子,专心看起了账册,周嬷嬷便坐到两个小主子身旁照看起来。
没一会,银烛进来了,欣喜道:“姑娘,信阳侯夫人走了。”
“走前好生抱怨了一通,说老夫人这是故意羞辱侯府,往后都不来了,老夫人气得不轻,正院请了大夫呢。”今日正院摆个龙门阵本是想羞辱明思,结果反被明思羞辱了一番,可不得气坏了。
明思抬眸沉思片刻,唤了周嬷嬷,“嬷嬷现下取了银子去牙行挑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以免长房狗急跳墙。”
周嬷嬷忙站了起来,“姑娘想得周到,长房今日没得逞,想必会再出昏招,奴婢这就去。”
听到这话,银烛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转而忧愁起来,是啊,今日姑娘是赢了一局,可下一局,下下局呢?
这一屋子加起来还没有明大爷年纪大,没个撑腰的,何时才是个头。
周嬷嬷手脚快,没多少功夫就带回了七八个护卫,个个身强体健。
明思提了句别安排在她屋子附近,免得某人来的时候碍手碍脚。
周嬷嬷虽没多问,心里也猜到些许,便将这些护卫安排在东苑外靠近正院那几处。
某人今夜来的很早,明思才陪着弟妹用过晚膳,打算回屋继续看会账册,推门进屋他就已经在靠窗的软榻上坐着了。
“殿下万安!”明思上前行礼,他昨夜是说不必多礼,可明思不敢当真,天家的话,听听就好。
她的膝盖还没屈下去,裴长渊便起身,攥住了她的手腕,“孤带你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