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姚姐儿步子一滞,转过身来,看了苏湄一眼,本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但与她对视上片刻,她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神里却无声多出几分压迫感。
平日里,苏湄放松状态下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扬,多是桃花眼与弯柳眉平白自带的眼波流转,似是瞧着块石头,都显得有情,可眼下这般未敛起的眼睑,与眼下收紧些的卧蚕,与她整个人清冷的气场相衬,倒显得有些凶。
姚姐儿吞了吞口水,耿直了脖子,还是嘴硬问道:“贵人可还有吩咐?”
“你来”,苏湄向她招了招手,之后又偏过身,向躲在门旁的萃柳吩咐道:“你再拿四个汤碗来。”
萃柳听到闷声说了句:“是。”
说完便闷着头跑了出去。
屋里,姚姐儿眼珠子溜过一转,没有听话动身,警觉问她:“你要做甚?”
苏湄勾了勾唇,将手肘架在桌上,撑着下巴,悠悠看着她,“这是摄政王府,你是王爷的人,我不敢对你怎样。”
听她这样说,姚姐儿瞬间松弛了神情,仰着下巴,小声念道:“算你还懂点礼数。”
见她挪步走了过来,苏湄指了指姚姐儿,向身后两人问道:“你们跟她关系好吗?”
听她这样问,那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好,平日里也不过一起说说闲话,一起偷点油水。
说不好,姚姐儿也确实借着自己家有亲戚在宫里做事,说话办事多些底气,与她们抢功或是命令她们做些什么,她们也不敢拒绝。
于是一隙沉默,苏湄笑出声,看着姚姐儿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带着些许调笑的语气,与她道:“看来你的人缘不是很好啊。”
姚姐儿听着,便转过头去,对那两人瞪着眼,凶巴巴地骂道:“白眼狼!”
两人听完也只是气得红胀了脸,白了姚姐一眼,不敢还嘴。
苏湄见此情状,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看向姚姐儿,与她道:“坐这儿。”
她指了指对面的那张椅子,眼神示意她坐下。
“我坐那儿?你...你这是做什么?”
姚姐儿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一时也不敢当真就坐下。
苏湄轻挑了下半边眉,笑道:“看得出你是她们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我想在这个青阳殿里立足,是不是要先讨好你呀?”
听完她的话,姚姐儿瞬间挺起腰板,脸上尽显得意,还不忘趾高气昂地瞪了身后那两人几眼,这才不客气在椅上坐下,“当然,我在这处呆的最久,按宫里的规矩,你该是要向我讨教的。”
苏湄听完,哼笑两声,站起身来,看了看门旁站着的那两个侍女。
两人皱着脸,窃窃私语着:“她当真就这样坐下了?”
先不说这是在摄政王府中,就这屋子门楣上挂着的“青阳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屋里的东西,是王爷特别要求过要一尘不染,特加珍护的,平日里莫说是坐了这屋里的椅子,就是迈进这屋子里打扫完多停留片刻,被管事的瞧见,也是要挨罚的。
姚姐儿也就是仗着王爷今夜不在府上,否则若是不小心被瞧见了,恐怕她的小命都要不保了。
这时,萃柳手里捧着四个瓷碗,埋着头走了进来,道:“贵人,碗取来了。”
“好,多谢”,苏湄弯了弯眉眼,“放桌上便是。”
待她放好,苏湄拿来一个,舀了两勺鸡汤到碗里,然后推到姚姐儿的面前,与她道:“你说的是,我这个后来的,是该向你讨教一番。”
看着碗里黄澄澄还飘着油水的鸡汤,姚姐儿脸色一白,蓦地便要站起身来,却被苏湄从身后按住肩膀,用力定在了椅子上。
她侧过脸,问她:“你想做什么?!”
苏湄捏了捏她的肩,慢慢俯身在她耳边,音色带笑,“做什么?伺候你这个老人,喝碗鸡汤罢了。”
见她不动作,只盯着眼前的鸡汤看,苏湄眨眨眼,问她:“怎地?不愿喝?”
姚姐儿嗓音发颤,忙说:“我...我食素,从不吃这些荤腥的!”
“哦”,苏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着身后跻身一堆的三人,笑得明丽,“那你们来喝。”
三人闻言,忙向后缩着身子,其中一人道:“贵人,这是厨房专为您煮的鸡汤,奴婢们怎敢喝这鸡汤啊。”
苏湄挑起眉头,扬了扬唇角,然后将碗一个个摆在桌上,再分别舀上两勺在碗中,之后坐回原先的位子上,双手交叠撑起下巴,看着她们,面色清冷,似这晚秋的夜风,虽不比冬日寒风那般冷冽刺骨,却带着几分湿寒,阴柔彻骨。
“要么,她喝,要么,你们喝,选吧。”
一人讨好笑着:“贵人...您...这这不是为难我们嘛...”
“这怎是为难?一碗鸡汤而已,还是说,这鸡汤里,有毒?”
姚姐儿听着便蹭地站起身,眼见便要将那鸡汤打翻在地,却被苏湄掷来的玉盏打在手上,捂着手连连痛呼:“哎呦——”
苏湄手指轻点在桌上,冷声:“别装了,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一概全知晓了。”
“你们作为摄政王府里的下人,胆敢在饭食里投毒,便是有谋杀王爷之嫌,我已请人去报官了,这鸡汤,我自也已请人多留出一盅来,就算是毁了桌上这些,也无大碍,这物证有了,至于人证......”
她说着,看向门旁那两个面色青灰的侍女,和抖成筛子的萃柳,弯了弯唇,“就看,你们愿不愿意做那个人证,将功补过了。”
“愿意!愿意——”
那两人纷纷跪身在地,整个人都埋在地上叩着头,连声为自己辩解:“都是姚姐儿!都是她!奴婢们不敢不听她的......这才被胁迫着一起瞒着贵人!求贵人饶奴婢们一命啊贵人——”
姚姐儿听她们这样说,气急败坏跺着脚,指着她们骂道:“一群白眼狼!白眼狼!”
骂完,也忙跪在地上,争辩道:“贵人!她们胡说!分明是她们想要害您!我...我方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做了那般大不敬的祸事,贵人你大人有大量,菩萨心肠!求您看在王爷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苏湄冷笑一声。
“您想,您今夜这事若是传到王爷耳朵里,他知您这般机敏聪慧,定会对您设防,您当知道的,这是摄政王府,您日后,是要仰仗着王爷才能生活得好的,讨好王爷,女子在男人面前,不该像您这般露锋芒的。”
“是吗?”苏湄从椅上站起,半倚在桌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眼神漠然,“我是女子,又不是物什,自己有手有脚,为何要靠攀附旁人而活?”
“他是天下的王,可不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
谢渊勾着唇,一身玄色带着萧瑟秋风,踏进屋里,身后跟着张铭和几个衙役。
见他来,苏湄怔愣一瞬,抿了抿唇,地上几人听到谢渊的声音,求饶声更是震耳,“王爷——王爷——求您饶我一命——!”
“王爷,都是姚姐儿的主意,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王爷!”
谢渊听着心烦,扬了扬手,命道:“都拖出去。”
苏湄见状,忙开口:“王爷,交给衙门去审吧。”
她怕谢渊会一通要了几人的命,可萃柳是她答应好的,会保她一命,也早已与她交代好,衙门之上姚姐儿与那两个侍女定会互相为自己说辞,萃柳只要能站出做那个人证,同时指认她们三人,便可以保下一命。
她没有通天的手段,可以直接保萃柳安然无事,但只要她克服心中恐惧,敢站出来与她们对峙,将自己知道的原委通通说出,受下几杖应得的罪罚,命定是会保住的。
但若是交给谢渊处置,便难说结局如何了。
谢渊闻言,也未有多问,只侧身看了张铭一眼,便见张铭让身给身后的衙役。
几人被衙役带走后,屋内一瞬清寂下来,待屋外的哭喊声飘远,张铭拱手退身到门外,将屋门关好。
苏湄见谢渊向她走来,向后退了几步,眼神透着警惕。
“你怕我?”
谢渊将身上的长披褪下,搭在椅上,脚下步子却不曾停过,缓缓逼近她面前,直到她退无可退,抵在案前。
他俯下身,手撑在她腰身两侧,迫使她撑在案上,身子后仰。
他肩宽十分优越,身形又高出她许多,如此圈占在她面前,像是面着一堵石墙一般,除却他的胸膛,瞧不见之外的任何光景。
桃花眼中映出他极具侵略的眉眼,苏湄躲不及,又挣不脱,只能侧过脸,不去看他,与他道:“我至亲还在你手上,我怎会不怕你。”
“哦?那待他们安葬之后,你便不怕了?”
苏湄看向他,眼睛有些泛红,却眸光坚定,“世间既无牵挂,我又有什么好怕?”
听出她言语间的厌世,谢渊心口似被撕裂般的疼,指腹掐在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他笑的恶劣,眼里却透着悲,嗓音带上几分颤:“苏淮卿,你别忘了,你的阿玉,还在宫里做着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