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误会(1 / 1)

“忻意,不愿意吗,这不是昨天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脸不乐意?”王植笑着说道。

夏时转头,看到苏忻意一脸莫名地看看王植又看看张雨泽,张雨泽正转头冲着他笑:“班长可要罩着我。”

“以后你也是班长了哈。”言柔荟也转了过来,拍了拍苏忻意的桌子。

“省省吧张雨泽。”他似乎醒了醒神,又恢复了慵懒的感觉,“我没问题王老师,一百个愿意。”

少年的侧脸俊秀好看,傍晚天色已晚,白炽灯的光打在鼻梁上,勾勒出挺翘的面容,夏时无意间往他的脸上看过去,又悄悄收回了视线,不知道上帝是关了他哪一扇窗?

与此同时,夏时敏锐地感觉到,苏忻意似乎特意往边上坐了些,原本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现在随着他往外坐后,两个人之间堪堪能塞下一个人。

夏时心里陡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而余光里,他的轮廓被裁成深浅两色。

她捏紧了手中笔,想不明白,索性抛诸脑后,仔细听王植上课。

王植的课接近末尾,总会有些时间给大家讨论或者温习。他抱着一壶保温杯坐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夏时在分析题目,窗外橙光流淌,苏忻意的钢笔突然在习题册上顿住。

他转过脸时,看到夏时认认真真的模样,嗓音低哑:“对王老师这次的安排,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是......之前你问的我吗?

水笔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夏时手里的水笔悬停:“就...之前说的班长职务,试试也无妨的。”

她听见自己声音里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突然对王老师这样的安排有了异议,或许,他觉得他比较适合做正班长?那夏时也是一百个愿意,将正班长的头衔还给他,她只做个闲散干部就好。

苏忻意垂眼转动钢笔,金属笔帽在指间翻飞,有阵风轻轻掠过夏时发梢,只听他嗓音微哑:“夏同学这语气,倒像要赴刑场。”

夏时噎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口袋里的情书,她伸手从其中掏出来,将那张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苏忻意。

“给,刚进门的时候,有女生给你的。”夏时轻声细语。

苏忻意并未接下,他似笑非笑地对夏时说:“不必了,我没兴趣。”

夏时伸出的手,顿时腾在空中有些无措。

当笔帽归鞘时,他带着习题集起了身。

夏时望着他走向讲台的背影。

少年的风衣微微鼓起,她忽然想起上周的篮球场,当他把陈让的球扣在原地,气场强大地提醒对方:“她抛还给你的,不接一下?”

那样叫人难忘。

此刻他修长手指点着讲义与王植低语,暮色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夏时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看不进题目。

往常他会隔着晨读声替她摘去后背别人贴上的便签纸,会在交作业时用红笔圈出她漏写的页码,现在……

不一会儿,下课铃骤然响起,夏时惊觉水笔已在稿纸上划出了长长的线。

讲台上苏忻意微倾的侧脸被光影切割,她无意识抠弄着笔杆的裂痕,喉咙突然有收紧的知觉。

夜幕降临,王植和苏忻意站在讲台上继续讨论着题目,不知道具体讨论哪一道题目,苏忻意细心解析,而王植边听边点着头。

其他同学则陆陆续续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言柔荟转头看了眼夏时:“夏时,原来你喜欢张雨泽啊。”

夏时惊愣片刻,反应过来言柔荟话中的含义,突然释怀般笑了笑,紧绷的心绪因为对方的话而渐渐放松。

怪不得他们几个当时看她的表情那么奇怪呢。

“没有啦,不是我写的。”

“啊?不是你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看上他了。”言柔荟做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随后又恢复了骄矜少女的模样,她指着张雨泽说,“这家伙上课过程中都在看情书呢。”

这会儿张雨泽也配合着转过头,对着夏时不好意思道:“骚瑞,我真以为是你写的,刚还在想夏时的文采真好。”

“你看看你呀,想得太美,赶紧回家,梦里什么都有......”言柔荟笑着背起包,快步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此时的竞赛班,安安静静,四周没有其他同学,唯有讲台上留下了苏忻意和王植,离他们很远的第二排有个女生戴着耳机。

夏时凑到张雨泽的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刚刚上课铃响了,本来想告诉你的,是我同桌甄愿写的。”

“甄愿?是谁......没听说过。”张雨泽也用很轻的,唯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话,接着他仰起了脖子,天花板上仿佛拂过万千人脸,他愣是没想起来甄愿是谁。

夏时见他这幅认真的模样,小声解释道:“十五班的语文课代表,也是经常走在我身边的女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语文课代表,啊我有点儿印象了,是不是在你身边的,那个和你身高差不多的短发女生?”

“是诶,就是她。”

“昂!不愧是语文课代表,我语文就挺差的诶,一看她的文笔,就觉得我只能望其项背。”张雨泽挠了挠头,慢悠悠地将包挎在肩膀上。

夏时也起身,她知道张雨泽口中的“语文挺差的”,是一种自谦,指的是,语文在他的所有考试成绩里,排在最后。

但是分并不低,只能算是他所有科目中的短板。

这种自谦,是当她来到二中,接触了部分一班的人以后才感受到的,和曾经学校里截然不同的体验。

夏时背好书包,再抬头的时候,苏忻意仍然还在讲台上和王植聊着题目,两个人像是钻进数学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张雨泽越过一张张书桌,凑近讲台,首先和王植打了声招呼,接着轻拍了拍苏忻意的肩膀,脸上春风得意:“忻意,我先走了,或者,我在走廊里等你?”

“随你。”苏忻意轻轻笑了起来,眼睛漫过对方怀里揣着的那封白色信封,一瞬间,竟感受到舌尖蔓延出的干涩滋味,他很快便偏过头,面无异色地和王植继续唠起来。

夏时本来想撤,却被第二排的,那名一班的女同学叫住问了个问题。

于是当她弯下腰看题的时候,苏忻意刚好从她身边携着风走过,她瞬间捕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极淡的绿植香气。

当女生问完问题,匆匆收拾了书包,教室里便只剩下了他俩。

苏忻意的笔还在作业上写写画画,笔尖戳着纸张声音颇响。她本想问问他为何还不走,没曾想却被他捷足先登。

“夏时,你喜欢张雨泽?”夏时看见苏忻意蓦然抬起的脸,如海深邃的眼里,有一丝隐隐欲动的情绪,他的嘴角微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个瞬间,她突然就涨红了脸。

她对他问话的本源不明所以,他是站在什么立场问的,是替好友感到欣慰,还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还没轮到自己开口,只听到男生将钢笔放在桌上的声音,清脆又短暂:“张雨泽现在在走廊上当人体立牌,你确定不和他一起回家吗?”

男生的声音清亮又富有磁性,夏时甚至能在声音里听出几分揶揄。

看来,所有人都误会她了......

苏忻意望着夏时赧然的神情,白织灯将她的脸照得雪白。

他的眼眸投射在淡黄色课桌面上:“不过说真的,那家伙最近在准备物理竞赛,可能没空恋爱。”

随后,苏忻意淡然一笑,将笔丢进了笔袋,干脆利落地从桌兜里扯出书包,准备抬脚走人。

“不是的,情书不是我写的。”

他听到寂静的空气里,她温柔又缓慢地吐出这句话。

“我......还没有写过情书。”夏时捏着自己的书包带,在明亮的白织灯下,微微将视线定在苏忻意抓握着书包肩带的修长手指上。

“是么。”苏忻意挑了挑眉,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夏时。

他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很久以前,他亲眼看见有个小男生,穿过青草盈盈的草地,给夏时递了块巧克力和一封信的场景。

记忆里,年幼的他望着年幼的夏时,夏时犹豫了一下,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自己,很快低下头接下了巧克力和信,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那一刻,苏忻意只觉得胸中倏地升起一团难以言表的情绪,令他浑身觉得不自在与郁闷,在青青草坪上,他再也看不进任何书本里的知识。

他自嘲一笑。

曾经,他偶尔在小区里被人扯着袖子问错题,身为隔壁家的孩子,他悉心讲解,一度被冠名为“小老师”。

后来有一天,有个眉眼温柔的女孩子,也拿着本错题集来找他。

他于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她,犹犹豫豫,害羞胆怯。

彼时,他未曾将一个眼神分给他,他是年级榜首的优等生,众人仰望的明月光,他和她并无关联。

那些能够被他教学的,往往是日常见过他和他外婆的,平日里说过三两句话的,其余人,他统统一概不理。

后来却也和夏时产生了些许交集,他这才发现她有多不一般。

某个暴雨滂沱的傍晚,他亲眼看见别人递给她情书,她欣然收下,他突然一反常态,撑伞截住放学归家的她。

雨珠顺着伞骨成串坠落,他骨节分明的手抢过夏时手里的粉色信封,素来温和的眉眼凝着寒霜:“夏时,谁准你收了别人的情书?”

从那时起,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如今正值放学时间,窗边时不时路过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中有人好奇地将视线探进竞赛班的教室。

苏忻意的眼神从夏时静如水的脸上略过,修长的手指蜷曲几分,将书包甩在肩上,轻笑道:“因为你是收情书的那一方。”

夏时紧紧抿起唇,没有说话。

收情书这件事她还依稀记得,人生中唯一一次收情书,来自于小学时期,有个特别可爱的男同桌,当时他俩玩得很好,可最后也随着她的转学,慢慢淡了联系。

“收下了,但是又拒绝了。”夏时缓缓道,她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将结局说得如此清晰。

“算了,以后,不准帮人给我递情书......”苏忻意好像听见了内心紧绷的气球瞬间缓和的漏气声,他脚步轻抬,快步走出了教室,走廊上却不见了张雨泽的身影,“跑得可真快......”

“他先回家了?”夏时跟在他身后,从门口向外望去,长廊上寂寂空茫,唯有廊灯余下一星温度。

苏忻意转身,书包带甩出半个弧线,他突然弯下腰,脸庞正对着夏时:“是啊,不像某些人,末班车可不等人。”

夏时讷讷道:“末班车好像没这么早发完......”

他的身高比她高太多,俯下身后他看到女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刻意柔和了嗓音的力道:“刚刚我在讲台上问了王老师,上次作业最后一道题目的解法,他说有两种解法,都能快速又高效地直通准确答案。”

“而这道题,整个竞赛班里,数夏时同学解得最准确、最简洁。我都不知道,今天这道大题......解法还挺特别。”

夏时被他看得耳尖微红,她鲜少和男生说话,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这样的距离,她仿佛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熠熠微光。

“都是凑巧,都是运气,哪有一班的学霸厉害......”夏时学着张雨泽的口吻,将这种自谦发扬光大。

苏忻意的指尖无意识地转着手腕上的表带:“夏时,许多人竟小瞧了你......”

“我也就是数学比较强一些,其他成绩挺一般,还有,我的英语也不够好,如果学霸同桌愿意教我的话……”

苏忻意怔愣了会儿,嘴角扬起了一点点弧度,好笑地看着夏时,回想起几日前电视频道里正播放的男主台词:“是想让我当你的专属私教吗?”

“没......”夏时没想到苏忻意会这般回应,寻常的句子被他说得骇人,一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苏忻意凝神想了几秒:“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收利息。”

“我......我可以和你交换讲解,比如竞赛题。”夏时面色又恢复如水状态,耳尖却些微泛红,脑海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急忙说道。

“那就转来一班。”苏忻意吐出这句话之前还有些犹疑,转着表带的骨节渐渐露白,但他说话习惯了直截了当,当下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毕竟——”他轻笑着的眼波漫过夏时的脸,“近水楼台,相互问个题目方便省事儿。”

夏时愣了几秒,却笑着摇了摇头:“十五班我呆惯了,如果以后能考上实验班的话,说不定能和学霸同桌分到同一个班。”

苏忻意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笃定和坦然,他知道,她想以自己的实力进入实验班。

他突然拎起她的书包甩在肩上,袖口拂过她发烫的耳尖,所有的想法化作了一句简单的话语:“那送你到公交站吧,就当预付的利息。”

夏时看到苏忻意眸光流转,视线焦点变作前方,教学楼冗长的甬道,漂亮的侧颜带了层难以言喻的落寞,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怔然。

苏忻意和夏时并肩走出校门,路上学生三三两两的,不时有女同学回头看向他。

二人一路无话,就这样沉默着,很快走到了公交站台。

苏忻意和夏时的家在二中的两个方向,苏忻意懒散地同她告别,随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转了身,他仗着自己腿长,步子拉得很开,却在无意间,把脚步放得极慢。

在夏时看不到的地方,手腕上金属表带的冰凉触感,和天空中的皎皎明月相互映衬,他抬起头,望着那轮雪白,深深地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