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看不见裴宥川的表情,又翻过两页,随意道:“还好,算不上喜欢。”
只是写谢倦安的话本格外多,随手一拿,十本里六本都是他的,只好凑合看看。
她忽然叹了口气。
论坛刷多了,偶尔也想刷剧打游戏,还是现代好啊。
这声叹气,落在旁人眼中,就像在思念故人。
裴宥川的眼神一点点阴沉下去。
他阴恻恻盯着云青岫手里以及桌上的话本,十指穿插在发间,轻轻按压揉捏。
伴着徐徐夜风,云青岫的眼睛渐渐合上。
“……师尊?”
矮榻上的人气息平稳悠长,已经睡沉了。
裴宥川垂眸盯着云青岫手中的书,一点点抽出,五指并拢,书册化作灰烬。
桌案上的也没逃过一劫。
他漫不经心弹了弹指尖。
若是明日被问起……就说茶水打翻,书册全湿了。
“师尊真狠心……”裴宥川俯身拈起一缕长发,深深闻嗅,妒意疯狂叫嚣滋生,“杀你之人都记挂着,却独独不记着我。”
他摩挲着那缕长发,凝望沉睡面容,唇角弯起,声音重新变得愉悦。
“那些碍事的人,都会一个个消失。师尊只需要看我就够了。”
…
小半月后,芥子舟抵达北洲艮山。
四洲八城,以艮山为首。城内崇阁巍峨,层楼高起,远处的苍山灵气浓郁,华光萦绕,正是太上剑宗所在。
苍山脚下,建筑群连绵起伏,是历年仙门大比的举行地点,灵宫。
灵宫山门外的长阶站满了人,需要递出邀帖等待仙盟修士核验身份。
如今妖魔频频作乱,众人担忧大比中混入妖魔。
查得仔细,等待时间便久了,窸窸窣窣抱怨声四处响起。
一张邀帖递来,核验修士头也不抬接过,依次核对宗主令,所到人数。
核验时,一艘华丽飞舟堂而皇之飞入灵宫,无人阻拦,船身徽记似首尾相连的阴阳鱼。
能直接进入灵宫的,只有仙盟中地位最高的九派。这个徽记云青岫没见过。
“这是哪个宗门?”她敲了敲系统。
“玄元宗,是仙洲的新兴门派,顶替了长明宗成为新九派之一,宗内修士主修丹道与傀道。”系统一板一眼科普。
历年仙门大比,即使是太上剑宗都需严格查验,现在竟不需要了?
核验修士将洛云语递来的邀帖,小声嘀咕:“青山宗……哪的宗门,怎么从未听过?”
“有什么问题吗?”开口的青衣女修姿容冷清,神色却很温和。
“没有,邀帖无误。”他将邀帖与一块入住玉牌递回,“青山宗,入住灵宫西苑。”
灵宫为前来的仙门百家提供住宿,分东南西北四苑,按宗门实力入住,其中西苑最为偏远。
旁边传来一声讥笑:“哪来的穷酸小宗,怕不是掏空家底才换得邀帖。”
讥笑的青年抱臂下巴微仰,细眼薄唇,穿着紫红弟子服,满脸高傲气。
腰间坠着玉牌,上有合欢宗三字以及名讳。
他与核验修士打了个招呼,堂而皇之步入灵宫,意有所指道:“李道友辛苦了。在下真是不懂,每次大比都有这样痴心妄想的,以为进得了灵宫的门,就能撞大运赢回去。”
他轻蔑瞥了青山宗的人一眼,见样貌都不俗,挑眉道:“指望在大比中出头,还不如来祈求被我看上。”
这话说得尖锐刻薄,核验修士尴尬笑着,也不敢应。
洛云语神情一冷,肃然道:“这位道友,请你慎言!”
林青阳不以为然,下一刻后脊发麻,对上一双深幽黑瞳。
“铛!”银光出鞘半寸,裴宥川漠然盯着青年。
剑刃被素白的手压回剑鞘,云青岫神情依旧温然,微微一笑。
“这位道友,若是我说,不仅要赢,还要夺前三甲呢?”
更多的目光投来,众人为之震惊。
这人谁啊!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小宗门,竟然这样狂妄?
林青阳像是听见天大笑话,忍不住大笑:“模样不错,可惜得了失心疯。”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青山宗内人的怒火。
裴宥川生出滔天怒意:“找死!”
他与百里竹前后掠出,快如流光,一向稳重的洛云语都扬起银鞭朝青年狠狠抽去。
去他的仙门大比,大不了不参加,但谁都不能羞辱她的师妹!
四位年轻弟子也嗷嗷冲上去。这段时日,他们常一起诛魔,默契十足。
赵文镜布阵,宣黛扔符,徐月往阵法与符篆上附着离火,烧得林青阳嗷嗷叫唤,李闻鹤正要给他一剑,又想起这不是魔物,紧急关头换成剑柄,往对方肚子狠狠捅了一下。
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林青阳在混乱间,感受到一股直冲凌霄的剧痛。
像是要撬开骨头,碾碎他的骨血。
刹那间,灵宫门口乱成一锅粥。
云青岫一手拽一个,拉都拉不住,核验修士更是在拦架中挨了林青阳好几下,声嘶力竭呐喊着,摇人帮忙。
“别看了,快来帮忙啊!”
合欢宗宗主的弟子与不知名小宗在灵宫门口聚众斗殴!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乐事,加之合欢宗本就风评不佳,都站在战斗范围外围城一圈,满脸兴奋,没一个来拉架的,好事者举起留影珠,争分夺秒录影。
你一拳我一脚,术法灵符乱炸,林青阳的脸挨了一拳,肿起老高,体内剧痛越演越烈。剧烈恶毒的恨意冒出,他拽下腰间法器,将“城内不许杀人”的律令抛之脑后。
暗紫寒芒亮起。
在荡开之际,雪白拂尘灵蛇般卷过,地面浮现太极阴阳图,将两拨人隔开。
核验修士长舒一口气,拱手道:“谢过师仙君。”
雪白拂尘收回,青年乌发半束,银冠嵌有阴阳图,一身白底水墨纹道袍,行走时如墨色晕开。他微微颔首回礼后,望向朝青山宗等人。
林青阳捂着脸,怒吼道:“目无律令,竟在灵宫门前闹事,还敢动用邪术伤我,按令该取消资格,永不得入灵宫!”
裴宥川慢条斯理擦拭指尖,笑吟吟道:“何来邪术?这位道友言语冲撞我师尊,先挑起事端,按这样说,是否合欢宗也该永不得入灵宫?”
“说得对。”徐月捏着拳头,小声附和。
林青阳气得仰倒,可体内的剧痛消失无影无踪,像是幻觉。
“此事因林道友而起,不妨各退一步,到此为止。”师寻真神色淡然,“真要追责,必会闹至仙盟,谢宗主此刻就在灵宫。”
林青阳恨恨瞪一眼师寻真,又对他颇有忌惮,想起他口中的谢倦安,更生退意。
这位仙盟盟主,为人最是端肃,从不包庇,闹到此人面前,他绝对讨不到好。
“算你们走运!”
闹剧以林青阳甩袖离去而结束。
没热闹可看,灵宫门口重新排起长队接受核验。
洛云语望向师寻真,两道目光隔着几级玉阶交汇。
“谢师道友解围。”
“恰巧路过,顺手而为。灵宫西苑路远,我带贵宗过去。”
恰巧?带路?
云青岫瞥了眼灵宫门口,那明明有不少负责引路的杂役。又看向看似平静实则气氛有异于旁人的两人,心下了然。
这人就是差灵雀千里迢迢送来巨额灵石的那位。
而且,卦修字典里从没有恰巧二字。能窥见天机之人,怎会算不出今日的闹剧。
…
有了师寻真引路,前往西苑的路上很是平静。
众人刻意落后一步,让洛云语与他走在前头。
两人间隔着些距离,洛云语与他记忆里不太一样了。从前的她温柔良善,偶尔才能窥见热烈底色。
在灵宫门前扬鞭打人,换做从前,她定做不出来。
师寻真抿唇笑,打破沉默:“今日这鞭使得漂亮。”
“情急之举,让你见笑了。”洛云语面颊微烫,“先前你送来灵石为青山宗解难,多谢。”
师寻真摇头:“既然没收,不必道谢。宗内还好吗?”
“雪中送炭之恩,无论收或不收,这份情谊都很可贵。还有秀秀,”洛云语回头望了一眼,云青岫正与裴宥川闲聊,氛围融洽,其余小辈吵吵嚷嚷,闹得百里竹沉着脸,她忍不住笑了,“她也如你所言神魂归位。宗内一切都好,多谢记挂。”
师寻真将拂尘换了个方向,眉目平静,“你已同我道了三次谢。”在洛云语开口前,又打断道,“接下来你要说‘抱歉’。”
洛云语:“……”
“若你真想谢我。”师寻真递过玉简,“还请互换传音令。”
洛云语理亏,两枚玉简碰了一下,白光闪烁。
闲聊间,灵宫西苑已至,
师寻真止步于院门,同青山宗众人客气道别,目光不着痕迹在云青岫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而对洛云语道:
“若遇难事,随时可以找我。”
…
灵宫西苑格外清幽僻静。
青山宗分得一座小院,推开窗,能遥遥望见灵光氤氲的苍山。
抵达灵宫当夜,仙盟于灵宫主殿举行夜宴,宴请所有前来的宗门修士。
月色澄明,主殿外白玉长阶望不到尽头,碧瓦朱檐,巍峨如峻。
殿内修士云集,分席而坐。
仙盟理事的九宗之主已陆续入座上首,主位悬空。
坐席按宗门地位分,青山宗意料之中最为偏远。
徐月头一回参与如此盛大的夜宴,忍不住悄悄打量,轻“咦”一声,道:“还有个位置空着呢。”
云青岫道:“谢倦安的位子。”
徐月眼眸溜圆,她最近在仙洲论坛恶补了修士常识,许多人都提起过这位谢宗主,不少修士取名更是明目张胆叫“谢剑尊的狗”。这终归是玩笑,仙洲之中,鲜少有人敢直呼其名。
嘈杂的主殿忽的静下来。
一人徐行而入,雪衣墨发,面容冷凝,眉目间如覆霜雪,偏眉心生了一点朱砂,整个人似神龛供奉的神像。
殿外仙侍高声道:“太上剑宗,谢宗主到!”
谢倦安脚步一顿,抬眸冷淡看去,对上一双温然平静的眼。
青衣女修不避不惧,淡然回望。
跪坐在她身侧的少年视线眸光沉沉,直勾勾定在他身上,很容易令人想到黑暗中蜿蜒伏行的蛇类。
谢倦安微不可查皱眉,收回视线落座。
剑宗宗主已到,夜宴才算正式开始,舞者翩然起舞,殿内觥筹交错。
仙盟主持的夜宴,菜色与灵酿都拿得出手。
云青岫当成大型自助餐,一点也不客气,连吃带拿。
席上酒过三巡,殿中相熟的宗门已经开始交际,说是夜宴,其实是各大宗门年轻一辈交际往来的场合。
坐在青山宗附近的同是小宗门,年轻修士们开始走动,有几位端着酒过来,与徐月和裴宥川结识。
灵酿的后劲渐渐涌上头,趁无人注意,云青岫离席而去。
灵宫正殿外是曲径幽深的赏景游廊,临水而建,湖面映着清浅月色。
阵法一重叠一重,移步换景。云青岫熟稔地寻到从前躲懒的湖心亭,懒散倚坐,凭栏望湖。
指尖灵光落下,大群鱼儿拖着漂亮飘逸的鳞尾浮出水面争相抢夺,搅碎了一池倒影。
她摸出从宴上顺来的酒,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系统高度紧张:“宿主,你那师弟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云青岫垂眼望向湖面,映出张清冷出尘的面容,问道:“像吗?”
系统:“单看样貌只有三分像,如果有人十分熟悉你的神态、习惯……可能会怀疑。”
云青岫忽然想起夜宴上谢倦安那一眼,指尖轻敲酒瓶。
倒也说不上很熟悉。
毕竟在成年后,她常年在外镇山除魔,后又离开剑宗游历,小师妹倒是和谢倦安走得比较近。
风无声拂来,携着浅淡幽微的沉水香。
一只手攥住云青岫手腕。
瞬息间,酒瓶落地,灵酿迸射,炸开满地醇香。
云青岫折腰回身,与身后之人连过几招。
一双狭长冷清的眼沉沉看来,眉心朱砂红得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