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焰火接连不断地射向天空,仿佛一道道逆轨的流星在黑夜中奔走。
噼啪炸响的火花声吵醒了曲湘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醉意如浪潮般涌来,惹得她眼波晃动流转着,直至撞入那银湖下的深邃中才像是有了归宿。
朵朵烟花绽放在她眸中,而她则倒映在他眼中。
曲湘月裹着他的大氅,静静地靠在元绍景肩上,软软地斜着身子,脸色薄红,醉醺醺的笑意挂在唇畔,像只舒适惬意的猫儿。就连平日里灵动、剔透的眸子现下竟也变得朦胧,带上了些妩媚的柔情,点点吐纳间也多了些妙不可言的温存。
她半梦半醒着,脑袋晕沉沉的,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她咂咂嘴,舌尖被酒液滋润过后稍有些干涩,却意外的将她声音里浸润上了些酒意的婉转。
“元绍景,送我回去,我想睡觉。”
“好。”
他应下了,可却是手足无措。
她脚伤了,人又不清醒,该如何送她回去?
元绍景正发愁,曲湘月却等的着急了。她脑袋钝钝的疼,只想快些回房躺下,竟忘了脚上的伤,自信从容地大步迈出去后立马被疼的哭爹喊娘,身子一歪,险些摔在地上,还好被一双大手扶住。
刚刚那一步走的,真是将她眼泪给疼出来了。
她抽抽鼻子,本就泛红的眼尾又蒙上了层水雾。
看的元绍景拧紧了眉心。
他犯了难,正欲上手去扶她,不料却被曲湘月一把推开。
她瘪瘪嘴,娇气地命令道:“元绍景,我走不了了,你背我!”
“好。”
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
可他从没背过女子,不知该如何做。
记忆中他只做过皇兄们的“犬马”,就是需要俯下身子匍匐着跪在地上的那种。他只做过这种。可曲湘月已经同他生过气了,是不许他再这般轻贱自己的。
于是他动作顿了下,尝试着,单膝半蹲下来,将后背朝向她。
刚想开口问她这样可不可以时,下一秒,曲湘月就轻巧地跃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晃了下神儿,一个踉跄后迅速稳住了身子,随即她手臂就如水蛇一样柔软地缠上来攀住了他脖子。
他呼吸瞬间窒住。
“公、公主……”
他想说,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可曲湘月压根儿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毛茸茸的脑袋往他颈窝里一靠,左右蹭蹭,声音黏黏糊糊的,像在撒娇一样:
“小狗要走稳点哦,主人想睡会儿。”
说完,背上的人就息了声,随之取代的则是一阵平缓的呼吸。
小狗……
主人……
元绍景眉头一跳,顿觉浑身燥热,不知道她讲的究竟是些什么梦话,只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吐息有节律地扫在脖颈间,挠得他发痒,令他从颈侧升起一股热意,绕上耳畔又到了面颊,最后一路红了上去。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微微侧脸,瞧着她轻轻合起的浓密睫毛,听着她清浅呼吸下的倦意,竟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半晌,他小心地背着她站起身,无师自通的将她向上轻颠了下,想配合她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却听见她轻哼了两声,他便立马停住动作。
曲湘月趴在他背上,脑袋转了转,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去。
元绍景松下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紧张到连呼吸都忘了去,摇摇头,直到确定她没有被吵醒后才循着月光的指引离开了花园。
新年第一天,曲湘月就赖了床。
佩兰乘最早的车马赶了回来,一回来就看到这样幅景象,无奈一笑,猜测她昨儿将自己遣走莫不是就为了今晨能多睡这一会儿。
她轻声将曲湘月唤醒,同她道了年年新岁的第一声祝福。
“公主,新岁安康。”
曲湘月听见声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宿醉的后劲儿立刻窜了上来,让她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很不舒服。这是她酒后的常态,她并不喜欢这样,但却喜欢极了在酒中完全放空自己的感觉。
尤其是郁闷、委屈的时候,她总喜欢浅酌一下。
昨晚便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拿走了一瓶桃花酿,随后一不小心崴到脚,还十分不走运地遇见了元绍景……
可现下她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尤其是——
她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公主,奴婢从家中带了板栗糕和核桃饼来,记得您之前就说过爱吃,这次便多带了些回来。”佩兰将两个偌大的食盒放到桌上,亲切地招呼她过来尝尝,却还忍不住笑着唠叨,“但一日内不宜食的太多,公主可别犯了嘴瘾。”
她母亲有一手做糕点的好手艺,尤其是这板栗糕和核桃饼,做的咸甜刚好、酥而不干,曲湘月吃过一次就觉得很是喜欢,一听她又带了些回来,心事当即就被抛诸脑后,迅速掀开被子,只想快些品尝到美味。
结果刚一下床,脚踝上传来的疼痛就将她刺得惊呼一声。
啧,伤了哪里不好,偏要伤脚,这岂不是会将她束缚的死死的!
她欲哭无泪地坐回去,看向脚踝,却惊讶地发现伤脚被褪去了长袜,踝处虽还肿着,但已经涂好了药油,丝丝凉凉的,现下倒是舒服了许多。
“公主,这是怎么弄的?!”见状,佩兰吓了一跳,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来,蹲在床边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不小心扭到了。”她轻描淡写带过。
一是觉得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必要同她讲明经过了;二则是,一旦讲起这件事就必定绕不开的会提到元绍景。
而上药这事,八成与他脱不开关系,可他——
可他怎么什么都不懂呀,男子哪能随便看女子的脚,而且……
而且上药的时候他一定摸过!
“公主,我瞧着不算严重,修养两天许是能好的。”佩兰略懂一点医术,“这药倒是对症,不知是何人为公主上的药,奴婢记得李医官他昨儿下午就离府了……”
曲湘月心中一惊,她不敢让这件事被佩兰知道,不然她一定会说到太后那里去,那样元绍景就不能继续留在她公主府了,那她的“大计”岂不是要半途夭折?!
坚决不行!
“是、是我自己上的药!”曲湘月慌忙打断她的话,将这事揽了过来。
“您自己上的?”
佩兰不免心生怀疑,因为知晓她根本就不懂药理。平日太后总说让她学一学,可她偏就不感兴趣,还好生厌烦。虽说这活血化瘀的药也谈不上什么药理,但以公主的性格,她宁可不去管这伤势,也不会专程找药来医的。
“好了好了,别想这些了,只是点小伤,我下次注意便是了。”曲湘月怕她继续想下去会出什么岔子,于是迅速换了个话题,“佩兰,快些帮我梳妆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入宫去吗?”
佩兰眉心松动了下,但眼中仍带点疑惑,却并未多言。
今日是初一,按照规矩,曲湘月一早就该去宫里给父皇问安的,虽然她很是不情愿,但在嘉佑帝和太后面前,乖巧懂事的模样合该是伪装好的。
她记得父皇总说她穿鹅黄色好看,便让佩兰取了件来,加之发上的金玉垂扇步摇和耳上的一对双层东珠耳饰点缀,完全将她衬出了一国之公主该有的温婉端庄来,与她昨日红金相配的明艳霸道全然不同。
曲湘月不喜欢这么寡淡的颜色,可父皇和太后喜欢。
她对着铜镜,从中只能依稀看出点自己现在的样子。
鹅黄色与黄铜色混在一起,失去了它本该有的靓丽。
收拾妥当后,佩兰扶着她走出房间,代步的轿辇早已备好。
曲湘月收了心思,正欲坐上去,却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皱了皱眉,凭着直觉,下意识循着某个方向看去,却惊讶地发现元绍景正站在院门外,银色的面具像极了一张颇具威压的兽面,正静静地盯着她,像伺机的猛虎在盯着猎物一般。
曲湘月猛地愣了下。
佩兰一直紧紧地搀扶着她,立马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儿,顺着她视线望过去,看清来人后也是一惊,“他怎的到这儿来了……公主,需要奴婢去将他喊过来吗?”
她知道公主近来对这质子有些上心,所以就算是她也不敢贸然将元绍景驱走。
曲湘月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可说是对视,其实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眼睛。
她觉得元绍景该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的,可她却还在记恨他或许看过、摸过了自己的脚,面上总觉得有些羞。
他还真是什么规矩都不懂的!
曲湘月越想越觉得羞人,忍着潮红的不安,同佩兰道:“不必理会,我们走。”
她端坐在轿辇上,单手撑头,轻轻揉着还有些不适的额角。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舔舔嘴唇,刻意回避了那道一直不曾离去的、直勾勾的视线。
轿辇与他擦肩而过。
在这瞬间,曲湘月忍不住向下瞟了他一眼,而就那一眼,足以让她心跳停滞。
那双向来麻木的眼睛中今日怎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糅合在里面。
疑惑、不解,还有点……期待。
她不懂元绍景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她对他……
始乱终弃了一样。
呸呸呸,想什么呢!
不过曲湘月还是有些忐忑,她努力回想着昨晚她醉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比如一不小心把“训犬计划”说出来这种事……
她咬着嘴唇,想的实在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元绍景目送她离去后,满目的期待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他站在原地,哑着嗓子低唤了声: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