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聂枕月清楚地看见贺昀昭表情顿时僵住。
然后,低头气笑一声,抬起头来,漂亮的脸此时结霜一般,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重重道:
“痴、心、妄、想。”
开什么玩笑,除非他是中了什么让人有幻觉的毒,失心疯了。否则他就是觉得路边的野花好看,也绝不会觉得她好看。
“大人自己不觉得奇怪吗?”聂枕月一脸不以为然状,耸了耸肩,“我说自己长得不好看,大人却说我是扯谎,这不是觉得我好看是什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贺昀昭脸都绿了,冷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是你自己曲解了话的意思,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曲解?”聂枕月依旧在笑,“那大人不妨亲自给我解释一下方才这句话如何?”
贺昀昭终于忍无可忍,反手握住剑鞘,扬手便要敲下去——
眼看剑柄要碰到自己脑袋了,聂枕月果断抬手,“啪”地一声又把门甩上了。
“……”
贺昀昭动作猛地停住,剑柄堪堪悬在了门前。
日光金灿灿的,映在木门雕花上。头顶屋檐之上,鸟雀叽叽喳喳叫得欢快,一片岁月静好之态。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心中怒火蹭蹭往上冒。
今日他算是把这辈子都没吃过的闭门羹吃到了。
昨日她救了阿舒一命,他回去以后琢磨了半宿,思来想去也不愿欠她人情,便决定今日来找她。
看她前几日那样子,似乎很迫切想知道韩中丞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正好,验尸的结果也出来了,既然如此,他便大发善心好心好意告诉她,全当还人情了。
此时此刻,贺昀昭面如寒霜地站在门前,怀疑自己简直是脑子有哪根筋搭错了。
贺昀昭低头将剑挂回腰间,冷笑一声,悠悠道:“真可惜,原本我还想着你也许会有兴趣知道韩贵忠身上的毒——”
话音未落,门一下子开了。
这次,聂枕月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笑得面纱晃动,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大人快快请进。”
贺昀昭不为所动,翻了个白眼:“胆子可真是不小,你可知以往从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聂枕月看着面前脸色冷得仿佛要结冰的人,在心中连连叹气。
她又不知他来是为这事,若是早知道他会这么好心的话,别说是剑柄了,就算是贺昀昭拿剑尖对着她,她也只会大夸少侠好剑法!
这世子殿下只怕是从小在王府中千呵万护地长大,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她今日这举动,非得气死他不可。
聂枕月打量他的神色,笑得心虚:“大人这么说便是误会我了。”
“误会?”贺昀昭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那你不妨亲自给我解释一下方才的行为如何?”
“……”
这话再耳熟不过了,聂枕月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昀昭盯着她:“小大夫,是我何时给了你可以放肆的错觉吗?”
小大夫?
聂枕月一怔,抬起手来,慢慢指向自己:“大人是在叫我?”
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贺昀昭自己也愣了一下。
自打认识她起,她便绝闭口不提自己真名实姓,只说自己叫阿月。贺昀昭心中怪异得很,觉得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她的小字,所以干脆一次也不曾叫过。
叫阿月太过亲密,叫大夫……又有点儿奇怪。
于是贺昀昭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了声“小大夫”。
……
他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难道你我之间还有第二个大夫?”
“没有,大人乐意叫什么便叫什么吧。”聂枕月不想再耽搁时间,唯恐多说一句话,贺昀昭便会后悔,不肯告诉自己韩中丞的事了。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大人,方才你说,韩中丞身上的毒……”
还未听到答案,她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跳疯狂加速,仿佛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贺昀昭“哼”了一声,这才正色道:“自从那日将他尸首搬去弭劫司后,仵作的确在他身上验出了两种毒。一种是你说的‘昏离散’,而另一种,他们查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结果。”
聂枕月心一沉,却又听他笑道:“你先别急着失望,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声音清晰,不疾不徐道:“仵作虽没查出来,却从他胡须中找到了零星散落的药粉,估计是韩林氏往他嘴里倒的时候没注意,撒了一些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弭劫司的一众大夫拿着这药粉研究了好几日,竟纷纷称不认识这毒。
他垂眸看向聂枕月:“我若是将这药粉交给你,你可有办法弄清楚这是何毒?”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聂枕月一双露在外面的眸子亮得惊人。
她眼神坚定,认真道:“请大人放心,我定倾尽一生所学,便是翻遍古籍、习尽药草、不眠不休,也要这毒药查得清清楚楚。”
一字一句,皆郑重恳切,仿佛剖开自己的心,每一个字都浸了心头血。
椎心泣血,无半分虚情假意。
聂枕月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子,心中焦急,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去弭劫司。
前后两次见人中毒,却从来没能让她接触到毒药,根本无从得知究竟是由什么毒草炼的,更遑论解药。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终于。
那毒的药效迅疾而诡异,根本不是寻常毒药,绝非是市面上流通的药草。只要她能弄清那到底是什么,便能找到接触过这毒草的人,顺藤摸瓜,抓住凶手。
抓住陷害她的人。
贺昀昭盯着她,眸光动了动。
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模样,似乎是终于说了句真心话。
这么迫切想知道是什么毒,莫非她爹娘真是让人给毒死了?
聂枕月全然不知他这番心思,一秒也不愿耽搁,从屋中走出来:“大人,走吧,我现在就随你回去。”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遥遥响起:“回去?!”
聂枕月和贺昀昭二人皆怔愣,扭头望去。
贺华枝从远处走来,步履匆忙,紫裙曳地。她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着急问道:“阿月怎么这就要回去?不是与你说了往后都留在这里吗?”
说完扭头看向贺昀昭,蹙了蹙眉,问道:“昭昭,你是不是同阿月说什么了?”
贺昀昭不知是不是想起昨晚那番对话,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聂枕月瞧着贺昀昭的脸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顾不得多想,忙站出来解释:“没有没有!大人没有说什么,更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心急想回去忙公务的。”
“公务?”贺华枝闻言似乎很意外,眨了眨眼,追问道,“那待阿月你忙完公务,还会回来的对吗?”
昨日没顾得上,今日一细看,才知贺华枝生得极美,与贺昀昭五官相似,却多了几分沉静安然,就如同她发边悬落的紫藤花簪一般,淡雅绝伦。面对这般期许的表情,聂枕月实在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也不知庆王夫妇该有多好看,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聂枕月正感慨,突然意识到什么,心生古怪——
怎么这两日都不见庆王与王妃?
更何况昨日还是小郡主那么危险的情况,他们怎么也不回来?
“郡主殿下,”聂枕月斟酌一番,小心问道,“为何这两日都没看见庆王殿下与王妃殿下?”
“不必这么拘谨,你应当与昭昭差不多年纪,如此唤我贺姐姐便好。”贺华枝笑了笑,又解释道,“爹和娘去给——”
“阿姊。”
还没听到下文,猝不及防被贺昀昭这么一打断,聂枕月怔然看过去。
贺昀昭看了她一眼,语气分不出喜怒,平静道:“父王与母妃有要务在身,此刻应该在宫中,恐怕抽不出身。”
他淡淡道:“你不是急着要去弭劫司吗,走吧。”话落,转身就走。
聂枕月没料到他突然离开,来不及细想,匆忙冲贺华枝行了一礼,快步跟上。
只是……她看了一眼他冷寂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若是没听错的话,郡主唤的是爹娘,但贺昀昭唤的却是父王与母妃。孰亲近孰疏远,一目了然。
难道,他与庆王夫妇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