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1)

“……”聂枕月勉强扯了扯嘴角,推脱道,“大人莫要说笑了,便是再借我几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以庆王府恩人自居。”

“用不着借胆子,我说你是你便是。”贺昀昭笑眯眯道,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随即两个侍女上前来。他歪头淡淡嘱托她们,“把她带去客房,我阿姊旁边那间一直空着没人住的。”

“是。”那二人恭声回答,然后走到聂枕月面前,分别停在她左右两侧,一人平伸出一只手,“姑娘请随我们来。”

聂枕月抱紧身前的药匣,连连后退两步,呵呵笑道:“真的不必了大人,这几日我在弭劫司住得就很好,还是不叨扰了……”

她在心里暗暗将贺昀昭骂了一通,方才他分明不愿让她宿在这里,竟不知怎么突然一转话锋,非要挽留她,仿佛刚刚臭着脸的人不是他,与他全无关系似的。

谁知道他又打的什么算盘?

贺昀昭“哦”了一声,好像突然回忆起什么似的,语气嘲讽:“住得很好?这倒是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聂枕月故作镇定:“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清楚,旁人又不知我心中想法,自然说得都不准。”

“是么?那我怎么听说,弭劫司那位新来的大夫,常常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弭劫司中打转啊?”贺昀昭微微附身,盯着她的眼睛,语调困惑,轻声道:

“是迷路了吗,恩人?”

“恩人”二字被他咬的极重,像是玩味似的。

聂枕月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中一沉。果然,弭劫司是什么地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贺昀昭的视线里,无论做什么都别想瞒过他。

怪她太心急了,韩中丞的事一出,她一连几日都没有睡过好觉,总隐隐担忧那背后之人不会就此停手,仿佛有一种若不尽快捉住他,过几日又会有人死于其手的感觉。

她酝酿思忖一番,却不知自己这片刻的走神落入贺昀昭眼中,清清楚楚。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眸光忽闪,笑了声,懒洋洋直起身子,语气不变:“再说了,你既说我是你的主公,那主公命令你留在这儿,你听还是不听?”

“……”

聂枕月认命般叹了口气,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恩威并施。

她不再争辩,默默跟上那两个侍女,走出门去。

须臾,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后,贺昀昭眸中笑意冷了下来,转身看向屋中其他人。

大夫们早就噤了声,全都挤在一起,静如老狗。

贺昀昭神色冷淡,不耐道:“你们该庆幸今日阿舒无恙,否则……”

话还未说完,又被贺华枝拽住了。

她轻轻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对众人笑道:“诸位今日辛苦了,时辰也不早了,庆王府不便再留各位了,稍后我备马车送各位回去。”

那群人仿佛得了敕令一般,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屁滚尿流地滚蛋了。

而自从贺昀昭被拉住,直到人一窝蜂走尽了,屋中再一次安静下来时,他都始终垂眸站着门前,一言不发。

“昭昭,你也回去休息吧。”贺华枝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群庸医三番五次出言不逊,还险些误了救阿舒的时机。”贺昀昭平静开口,“为什么要拦我,阿姊?”

贺华枝别开视线,叹道:“我不愿你让人误解,背负骂名。”

“我不在乎。”贺昀昭轻嗤道。

见他如此,贺华枝愣了愣神。

世人皆知弭劫司指挥使少年英才,破案如神。但他素来张扬坦荡,从不受人贿赂迷惑,自然免不了得罪人。

有多少人艳羡敬佩,便有人多少人厌恶痛恨,恨不得咒他去死。

“阿姊,你为何要留她住在这里?”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贺华枝琢磨了一番,这才意识到“她”是指聂枕月,于是便无奈笑道:“她救了阿舒,帮了我们大忙,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怠慢了人家。”

听到这个回答,贺昀昭依旧盯着她,一动不动。

“我……”贺华枝叫他盯的不自在,只好承认,“好吧,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在想,她医术这般好,或许,能不能治好你的……”

“阿姊!!”

贺昀昭猝然开口,大声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贺华枝讶然侧头看去。贺昀昭那张俊美的脸上再无往日一贯的笑意,垂下眼睫,语气晦涩:“阿姊,我说了,我的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更不该拉任何无关的人下水。”

他转身走出门,发尾上垂落的碧蓝发带同他声音一般冷然:“以后莫要再提此事,更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贺华枝一人站在屋中,怔愣地见他离开,扭头看了看正在榻上酣睡的小妹,闭了闭眼,心中苦涩。

她这个弟弟,天资聪颖机灵,自小生得比玉还精致漂亮,讨得所有人欢心。

彼时宫中局势动荡,风云诡谲,而庆王深得陛下信任,树大招风,自然很快招来了反贼的注意。那日,在贺昀昭四岁生辰宴上,刺客随一众宾客潜入庆王府,往青铜酒盏中悄悄撒入药粉,欲毒杀庆王。

当时贺昀昭正被乳娘抱出来,甫一被放到地上,便欢脱地张开双臂,口中唤着“爹爹”,直直冲庆王跑去。庆王见小儿子童稚可爱,哈哈大笑着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然后继续转头与邻座交谈。

小贺昀昭闲着无聊,扭头四处打量了半天,最后看到了面前的酒。他伸手拿起酒盏,好奇地凑上去抿了一小口,一尝到酒的味道,顿时皱起小脸,“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然后,一头栽倒,口吐鲜血。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这一小口,便让庆王发觉了异常,而后捉住刺客,将那反贼一网打尽。

而贺昀昭自己,却从此毒素入体,一众御医皆束手无策,称往后这毒会一年一年慢慢将他的身子腐蚀,并做出预言:

贺昀昭难以活过二十岁。

有人安慰庆王夫妇,说这孩子也许生来便是为了给其父挡灾的,无需太过悲伤。

可天下有几个爹娘愿意让孩子替自己挡灾?

不日后,庆王夫妇偷偷将贺昀昭送出京城,托给了一隐居山上的高人。

青山杳杳,远避俗世,从此,他一人离乡在外,一面念书练功,一面休息养身。日月轮转,就这样长大。

贺华枝重重叹了口气,慢慢靠着床榻沿坐了下来。

后来,在十八岁之年,贺昀昭重返京城。陛下任其为弭劫司指挥使一职,便是希望他边查案捉凶,边四处寻觅解毒之法。

毕竟,弭劫司平日里接触的案子多为棘手奇绝之事,说不定哪日便能遇上能人异士,碰巧知道他这毒该怎么解。

方才见聂枕月那模样,贺华枝几乎要相信她是自己弟弟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算算日子,过几个月,便是他二十一岁生辰了。

……

翌日,聂枕月坐在桌案前,刚对着铜镜收拾好,便听传来敲门声,于是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一推开门,一道刺眼阳光照了进来。聂枕月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

门外,贺昀昭垂眸看着她。今日他没再穿那件玄色的窄袖收腰官服,而是换了件水蓝色锦袍,露出雪白内襟,发带与腰带依旧是更深一些的碧城蓝,马尾高高束起,衬得他干净利落,任是谁见了也会夸一句俊朗少年郎。

只是眼下,他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瞧着聂枕月,不语。

聂枕月被他瞧得莫名,无端的一阵心慌,笑道:“怎么了,大人瞧着我做什么?”

这一出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猛地反应过来,暗叫一声不好——

竟忘记系面纱了!

她“啪”地把门甩上,手忙脚乱地进屋找出面纱,再三确认系紧了以后,轻吐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身,重新将门打开,佯装无事发生般,靠在门上笑。

贺昀昭亦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也不说自己来做什么。两人面对面笑了半天,一声不吭。

“……”聂枕月败下阵来,“大人,你究竟来做什么啊?”

贺昀昭这才收起促狭笑意,皱眉看着她:“你老老实实地说,究竟为什么要日日系着面纱?”

他若有所思道:“你在怕什么?”

方才日光映射,照得她眉眼温润,肌若琬琰,如云端之月般清灵秀美。那双浅淡眸子碎光流转,映得人心生恍惚。

说什么自己生得丑陋,不过又是她众多谎话中的一个罢了。

“我不是告诉大人了吗?”聂枕月叹气,“我生得丑陋,心中自卑,不愿示人。”

贺昀昭一幅全然一个字也不信的模样,冷笑道:“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句实话?”

“这就是实话啊,我……”聂枕月一愣,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噗嗤笑了一声,然后慢慢凑近贺昀昭,眼看他终于似要恼怒,脚步一停,笑道:

“大人这么问,莫非是觉得我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