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1 / 1)

“阿月大夫这是何意?”景殊玉沉思片刻,问道,“为何是说韩中丞乃是伪善之人?”

“景大人以为,一个人外则冠冕堂皇、谦谦君子;可在家中却遭妻惧子恨,家仆亦对其多有怨言。这样的人,如何算得表里如一?”

或许在发觉他同时身中两种毒时,她便该意识到的。

若是一人要害其性命,尚可能是其无辜,是其倒霉。可若要招惹两个家中亲近之人同时下手,便不会再是巧合了。

除非他罪有应得。

虽不知他究竟做过什么,但定是对外作仁义之貌,博得一众称赞盛誉;对内却行豺狼之举,视至亲如敝屣。

若当真如此,那此等恣睢骄横之徒,即便是死了,不知情的外人亦会称一句可惜,落得一个清清白白的身后名。

实在可笑。

高乘有些搞不清现状了,狐疑道:“你说的当真是韩中丞?那他究竟是做了何事,才能让人狠下心下杀手啊?”

他瞧了瞧依旧沉默的三个女子,愈发疑惑,问道:“这事和她们有关系?还有,那纵火之人到底是谁啊?”

事情忽然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仿佛几条线不知怎么疯狂缠绕到了一处,纠缠成一团乱麻线团,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亦不知究竟抓住哪一根线头,才能顺畅解开。

“对,还有纵火这事,”贺昀昭不紧不慢地看向韩夫人。而她瑟缩一下,将头埋低下去。贺昀昭了然一笑,道,“昨日我便怀疑,恭房的位置隐蔽私密,走水前在恭房外没有遇上任何人,走水时却偏偏能听见声响,这时又在恭房外碰上人,还能问清缘由并及时出现在火场外。”

他看着韩夫人,悠悠笑道:“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难道是那个声称自己在恭房的侍女?!”高乘恍然,但是又一想,“嘶”了一声,道,“那万一就是这么巧呢?”

贺昀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问得很好,破案捉凶一事虽寸秒寸金,却也绝不能急功近利,凭臆断而妄加罪名,枉人清白。需得究其理,验其证。”

他语气平常:“所以我又差人去查了一番,结果发现她是韩夫人房中的大丫鬟,往日里常去灶房给韩夫人备膳,如此,拿到火折子,于她并非什么难事。而昨夜找到了翠珠的钱袋以后我便愈发肯定了,两人同在灶房中,偷偷拿她钱袋的机会多得是。”

他转头看了一眼,见翠珠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样子,道:“只是这时我仍不敢断定,便耐心等着,直到等到她来悄悄打探翠珠现状。”贺昀昭耸了耸肩,“原以为要多等几日,结果才一夜她就沉不住气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聂枕月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动。

若依贺昀昭所言,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内?这岂不是说,在整桩案子尚无头绪时,他便已经精准地攥住了那根真相的线头?

她不断回想着他的话,有些心惊。他方才还说什么来着?

绝不能枉人清白。

聂枕月垂下头。

若是两年前自己便与他相识,会不会也许他会选择相信她,会不会……能将真正毒害那使者之人揪出来?

再抬眼看去时,那少年仍在笑:“只不过她开始时一口咬死是无意失手点了火折子,后来又说是想杀了花红给中丞报仇。”他嗤道,“总之,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才问出来了。”

他偏头看向韩夫人,问道:“剩下的,我来替你说,还是你自己说?”

聂枕月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韩夫人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照这样说,跟踪她的和下令纵火的都是韩夫人?

聂枕月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既如此,她这样做的目的为何?

是她杀了韩中丞,惧怕被弭劫司发现?还是说——

要替他人掩饰什么?

余光里韩夫人终于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道:“不错,是我让人纵火烧了柴房,也是我一直暗中跟踪阿月大夫。”

心中推测和听人亲口承认还是不太一样。聂枕月心生寒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若是企图知晓查案进展,分明跟踪贺昀昭才是明智之举。

韩夫人闭了闭眼:“因为我——”

“是我!”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响起,打断了她。

韩林氏上前一步,擦了擦眼泪,苍白的脸上此刻却泛着红晕。她重复了一遍:“是我,是我杀了韩贵忠。”

“你胡说八道什么!”韩夫人呵斥道,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力几下欲往身后拽,却没有拽动。

“林姨娘……”韩乐瑶眼神震动,喃喃道。

贺昀昭没有说话,但聂枕月猛地抬起头,快步上前,追问道:“你既说是你下的毒,那可还有余下的毒?那毒药你从何处得到的?又是何人给你的?”

此等毒连她也不曾识得,韩林氏一个清白人家的宅中妇,又无半点医术药理学问,若当真是她下的毒,那这毒药只能是旁人给她的。既如此,那给韩林氏毒药的会不会与毒害使者、陷害于她的乃是同一人?

如今贺昀昭等人都在此,聂枕月清楚自己不该如此多问,可眼看答案似乎马上浮出水面,她顾不得其他。

不管了,聂枕月下定决心。若是他起了疑心,大不了一口咬死是心系灭亲仇人,为报血海深仇,一时急切。

她语气镇定,实则深吸了几口气才掩饰住微微发颤的身体。

身后,贺昀昭盯着她背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韩林氏怔愣一下,才回答道:“没……没有多余的毒药,那人并未给我多少,他说是刚好足够一次的量。我是从……”

“够了!!”

一道骤然响起的喊声盖过她的声音。

聂枕月方才悬起的心又一落,叹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焦急,蹙眉瞧了过去。出声打断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夫人。

她喘着粗气,怒不可遏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假惺惺站出来逞什么英雄?怎么,难道你觉得这样便能从我这儿讨到什么好处?”

那张脸因过分激动涨得通红,双目怒睁,死死地盯着韩林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肩膀上下耸动,道:“我告诉你,韩林氏,休想!!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赶紧给我闭嘴!”

说完,她转向贺昀昭,冷冷道:“她那要死不活的身子有什么本事杀人,对,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毒死了我那早就该死的夫君,担心事情败露于我不利,所以才又是跟踪又是纵火。大人不是问我为何一再拖延查案吗,这便是缘由,够了吗,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话音一落,屋中顿时静了下来。一时满堂的人连呼吸声也不闻,唯有风声呜呜咽咽,拂乱韩夫人额前的发丝。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

高乘瞪大眼:“早……就……该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啊?辱朝廷命官、弑杀其夫,这两罪名相加,你就是死十次也不够啊!”

她将眼一闭:“横竖不过是个死,纵它是什么凌迟腰斩,我都受了!早便活够了,反正那畜牲也死了,你把我杀了,我下去以后再找到他和他拼命!”

韩林氏拽她:“夫人!”

她将手一甩:“滚!莫碰我!”

韩乐瑶突然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染着哭腔:

“娘。”

韩夫人顿住了。

韩乐瑶唤完这一声后便不再看她,先看了看聂枕月,又转头看向贺昀昭,一言不发地跪下,叩首行礼。

“一切都是我的错,大人莫要怪旁人。”

纵是聂枕月再心急,此刻也愣住了。人人避而远之的杀人罪,她们三人怎么还争起来了?

“呸!”只见韩林氏突然激动起来,“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这一切的一切,最没有错之人便是你!”

韩乐瑶不为所动,平静地叙述:“是韩中丞,韩贵忠,”

她一顿,深吸一口气:

“逼辱于我。”

……

“她说什么?!”高乘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她,对着景殊玉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他手指颤抖,像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怎么也想不通一般,骂道,“狗日的就是我邻居家的狗也没这么不要脸!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景殊玉亦神色震惊,叹了口气,看向一旁两人。

聂枕月凝眉看着韩乐瑶,而贺昀昭垂眸难辨神色,两人谁也没有开口,面上也并未露出夸张神色。

面前,韩乐瑶仍在说话:“一年前,他醉后侵犯于我,事后恐事泄败露,遂幽禁我于卧房,禁锢至今。”

每说完一句话,她便停顿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

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缓。

仿佛曾无数次在舌尖滚过每一个字,在心中喊过每一句话。

仿佛山隘磐石骤破,激湍狂啸奔涌而下。

聂枕月盯着她。

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毒药,找到提供毒药之人。

莫要再惹是非,莫要干涉其他。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劝诫自己,可脚下却鬼使神差地走动一步,跪坐下去,伸出手,环抱住了韩乐瑶。

贺昀昭罕见的没甚表情,他看了韩夫人与韩林氏一眼,淡淡开口道:“后面的事,谁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