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光不是个爱想“如果当初”的人，和一起学规矩的小丫鬟们不同，对于自己最后被分到园子里这件事，麦光虽然也有些遗憾，但并不很多——起码远不至于让她在当差时都时时回想。这会儿和红果一起打水，听见红果正感叹“我倒有些绣花的手艺，可惜没被分到绣房去”，第一反应也不是“如果能找一个针法好的丫鬟合作把花样绣出来就好了”，而是她在家里看见的亲娘绣出来的那些荷包。

其实以麦光的眼光来看，亲娘的那些荷包，针法、花样倒是还在其次，但配色是真的亮眼。很多人在绣荷包的时候爱用完全相反的对比撞色，虽然这种方法用得好了，做出来的荷包也是很好看的，但麦光的亲娘盈袖在配色的时候一般不会这样，用色丰富但不花哨，每次送荷包到绣房时都被额外夸上一夸。

为了眼睛不得病，麦光在家时，亲娘即便出于补贴家用的目的绣过一些荷包，但也不会天天低头绣花。如今刘家是那样的情况，亲娘忙着托关系将她卖进府里躲过一劫，可她自己这会儿怎么办呢？刘平把麦光抵给债主时可丝毫没念着骨肉亲情，这样的人，若说对夫妻之情有多么在乎，也是痴人说梦。

退一步说，即便刘家老两口觉得麦光的娘亲和她这个还没长成的劳动力不一样，在家里能纺线织布、裁衣绣花、跟着一起种乡下的那几亩地，甚至出于赌鬼不好再找老婆的现实考虑，拦着刘平把亲娘也一起卖了，可这段时间，她娘在刘家待得显然不会好受。

要不还是找机会托周家打听一下？麦光盘算着，和在主子身边的那些丫鬟们不同，花房的丫鬟平时得到的月钱和打赏都不多。而且，府里的月钱是月初发的，麦光是月中进府，正好没赶上发钱。先不说她这种府外买来的在府里好不好走动，就是真的能联系上周家，她也不好两手空空地上门吧？

红果不知麦光的心思，还在继续嘀咕，“可惜我的针法虽然凑合，却没有什么样式好看的花样子。听说咱们这批进来的人里有些会画花样子的，也不知是哪几位，要是我能求到一副就好了。”

麦光无奈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们院子里的那闹剧竟然这么快就流传开了。她和红果是第一次见面，明显这些天红果是在别的院子里学规矩的，却能打听出来这批丫头里有人会画花样子。好在看她这样子，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也算是那些人其中之一。毕竟刚认识，麦光并不打算现在就给自己揽活，况且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花样子有多么出众，反而对红果的打算有些意外，“每天在花房里的事都多得做不完，你竟然还想着绣花？”

红果伸出手来翻来覆去地看，叹道，“现在还能做出几件像样的，我是怕在花房的时间长了，这双手就连绣线都碰不得了。”况且，她私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想头，听说府里少爷小姐身边本来要添人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添，但万一她的绣样传出去能被看中，调到主子身边去呢？她倒没异想天开到觉得少爷小姐能看上她的手艺，毕竟府上针线出众的大丫鬟多得很。老太太、太太们都不大爱用外面的针线，所以每个主子身边都有针线做得好的大丫鬟，小丫头的寻常针线也送不过去。但，如果她的针线能被哪个主子身边的大丫鬟看中，等主子身边缺人了，说不得就有人能帮她说一句话呢。

红果的小心思，麦光是不知道的，只是听了她的话，也难免对自己未来在花房的日子担忧起来。好在她们如今毕竟年纪还小，是不会被分到种树、剪粗枝这种体力活的，和别的差事相比，花房的唯一缺点大概是要总在外面跑：不管哪个院子，总有边边角角的地方要补种点东西。

于是在花房里的众人就以极快的速度熟识了园子里各处看房子的小丫头们，联络起以前的旧相识也十分方便：比如麦光就在一次给怡红快绿送花时发现佳蕙如今被分到了那儿；小丫就没这么好的运气，现在正在大厨房烧火，因不常见到主子们，她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现在叫穗儿。

入府两个月，麦光可谓是手里的活儿一刻没停过，偏偏还都是些琐碎小事——不是从厨房要些鸡子壳、就是哪个院子里有什么盆景要补，麦光自觉腿都细了半圈。对比起来，像佳蕙几人这样，能在一个固定的院子待着，日常不过扫扫屋子，简直是麦光梦想中的生活。

佳蕙却恨不得和麦光换一换，“虽说我们如今每天要做的事不多，但也见不到主子呀。反倒你们花房，我听说昨儿二奶奶还去了？”

听她提起这件事，麦光强忍着才抚平了胳膊上“刷”一下站起来的汗毛。见四下无人，麦光悄悄拉了佳蕙的手，低声道，“你还说呢！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当初没分到主子们身边，不算是什么坏事。”

佳蕙早知道琏二奶奶是个厉害人，听了麦光的话，很不以为意，“不就是罚了徐妈妈一个月的月钱？原本说好要的盆景，你们花房直到现在都没给做出来，也怨不得二奶奶罚呢。”

麦光张了张嘴，咽下原本要冲出口的话，叹气道，“二奶奶的威风也太大了些，昨儿在花房的人，都在大日头底下跪了半个时辰呢。”而这甚至不是这位主子故意惩罚人，起因不过是她训斥得管事跪了，她们这些小丫头就得陪跪罢了。

和麦光相比，佳蕙到底是从小被当成丫鬟教大的，听了这话，不但不觉得后怕，反觉得二奶奶这次是手下留情了，“你是没见过二奶奶真正生气的样子！”单单在大日头下跪着算什么惩罚？二奶奶昨儿又没少了谁的茶饭！

见麦光情绪还是不太高的样子，想到徐妈妈被当众被训斥，这几天对手底下的小丫鬟只有更严厉的，佳蕙连忙开了个新话题，“对了，当初赵婆子的事，平姐姐终于叫人查清了，昨天她告诉你们了没有？”

麦光身体一震，说起这个赵婆子，可是把她们这一批的小丫鬟都恨得牙痒痒。可惜当初被从白妈妈那里带走之后，大家就各自分了差事，如今吃住都在园子里，和外面联络十分不方便。佳蕙是家生子，大概是这几天回家，从家里听说了这件事最后的结果。

想到这，麦光连声追问，“最后怎么弄的？”

“赵婆子卸了差事，撵回家去了。听说还有家管事也挨了一顿排头，只不知是哪个管事。”说着，她悄悄地靠近了麦光，两人的脑袋挨在一起，麦光就听她低声道，“有挺多人都猜，是木香家。”

麦光很是不解，“就算做成了这事儿，对她家里也没什么好处吧？”就不说折腾这一通，连几个原本定下来要被选到二奶奶身边的丫鬟都和她们一起发配到园子里了，好处没占到反倒坏了事，就说木香家里堂堂一个管事，和赵婆子一起合谋这件事？她家里图什么啊？

说到管事们之间的争斗，那就是佳蕙的知识盲区了：先不说她家里究竟知不知道，就算知道，想来也没人告诉她。

所以，对于麦光的问题，佳蕙也只能摇摇头，正要说话，就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院中喊人，“佳蕙！这丫头又跑哪疯去了？”

一听声音，佳蕙就知道喊她的人是谁了，连忙和麦光一起抬起原本被放在地上的带着青苔的石头，高声应道，“红玉姐姐，我在这儿呢！花房的人过来送东西了。”

听到红玉的名字，麦光先是吃了一惊。之前学规矩时，佳蕙介绍府里的避讳，麦光可是记得里面有“玉”字的。

转念一想，她们这一批小丫鬟是奔着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姓名上的避讳自然多。可这园子却是国公府建来准备送给娘娘的，想来只要不犯了娘娘的讳便是，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却是一时不必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