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下的温柔(1 / 1)

可留给奚白的思考时间并没有许多,她们带回来的凶兽实在太多,直接惊动了祭司和族长。

他们二人凭着先入部落狩猎队的消息,早早就等在关道外迎接。

远远看到高出地平线的凶兽,层层叠叠垒在一起被步步拖近时,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贪婪的底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该如何瓜分。

可这一切,在接触到奚白身形出现时瞬间湮没无痕。

笑话他们可不敢跟奚白硬碰硬,先前田间的暴行依旧历历在目,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待奚白他们靠近时,祭司率先上前迎接,举起手中的权杖高呼,“兽神在上,感谢兽神赐予我们丰盛的粮食。”

四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祝祷。

奚白和阿附顺着人流随意喊了几句意思意思,就和阿猛他们一起等在原地,待祭司上前“洗晦”。

洗晦是一种简单的仪式,祭司用柳叶蘸取清水往外出狩猎的兽人额间轻点,就算洗晦成功了。

寓意是将晦气与血污都留在部落外,不侵蚀亲朋好友。是一种形式主义化的美好祝愿。

祭司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奚白面前,感受到额间多了几滴湿漉漉的清水祭司却没离开后,奚白狐疑得抬眼。

却发现是自己搞错了,不是祭司没移动,而是祭司停在她们身前正准备跟阿附搭话。

“阿附,你加入部落不久就能有如此成就真是了不起,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祭司手握着柳枝轻轻晃动,对阿附和善地说道。

阿附听完悄悄和奚白对视一眼,在接到她鼓励的眼神时下定决心说道:“我想请求祭司让年迈的兽人能有立足之地,给他们一点工作养活自己。”

祭司听完这要求,有些为难得抚上鬓角垂落的白须,他踌躇再三还是委婉拒绝道,“这,部落内都自给自足哪有什么多余的活能交给他们做呢?

况且他们都已经年老,能不能有力气坚持下去还是另说,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活活累死吗?”

这话说的十分诛心,若阿附真是那等虚伪只为自己搏好名声的“好好先生”可能真会被他唬住,但阿附不是。

阿附落魄时与年迈兽人住在一起,深知他们生活艰难,如果连私活这唯一的获取酬劳方式都被斩断的话,他们该如何度过余生呢?

他们曾经也是骁勇善战的青年兽人,难道就因为年纪大了就全盘否认他们的价值吗?

阿附不认可这种畸形的评估价值方式,他就要为他们争上一争。

阿附沉声解释道,“祭司说错了,年迈兽人无法狩猎,膝下有子的也早早分家彼此独立,他们独自抱团群居在西北角的石窟中,连每日温饱都保障不了,如何安度晚年?难道冷眼旁观任其凋谢枯竭而亡就是兽神认定的仁慈吗?”

祭司被一连串顶撞的话激起怒火,他阴沉着脸说:“生死各有命,他们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归兽神。难道你不希望他们早日回到父神的怀抱吗?”

“什么时候离去,以什么方式离去应该由他们自己选择,而不是由位高者决定!”阿附厉声接话,没留给祭司一点喘息之机,乘胜追击道,“难道祭司认为您能凌驾在生命之上,左右兽人生死不成?”

掷地有声的话,在兽人群体中惊起一阵感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逐渐盖过祭司一人控制舆论的言论。

“说起来我也许就没去看过我父兽了。”

“我也是,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我之前都没想过他在过怎样的生活,他明明一直都说自己过得好好的。”

“我母兽也是,坚决不让我操半点心……”

“难道我们做错了吗?”

人群风向的转变打得祭司措手不及。

祭司见状气急败坏得蹬脚怒斥,“你!巧言善辩!若按你所说交给他们一项工作,你哪里有工作给他们呢?”

阿附上前从叶子草篮中掏出一颗大盐矿对祭司说,“这就是我提到的工作。”

祭司接过那一颗巴掌大小的石头,上下摆弄敲击观察也看不出它有什么名堂,怀疑阿附是在欺骗自己,怒极反笑冷哼,“阿附莫不是傻了吧,这东西也能解决麻烦?”

阿附浅笑拿过,“自然是能的,请祭司等我片刻,我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演示一遍,这个该怎么处理。”

“白,麻烦你帮我端盆水来。阿猛麻烦你帮我在这里生个火。”阿附将要求吩咐下去,两人动作很快的将一切都布置好站在阿附身后看他如何行动。

阿附在火上架起锅炉,待水沸腾后将石块扔到水中溶解。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晶体就完全溶于水中,只在底部出现细小的颗粒沉淀,那是无法食用的尘土杂质。

阿附一边搅和一边缓缓解释说:“这种东西名叫石盐,是天然形成的盐晶粒体,能溶于水再经由烈火烘烤、提纯,提炼出可食用的纯净盐粒。”

阿附接着开始他的第一重过滤,滤去底部的泥沙。做完这一步后他开始不停加热搅拌,直到澄澈液体底部有晶莹剔透的小颗粒状固体出现。

“你们看,这就是纯净的盐晶。

其实大部分开采出来的石盐并不能直接食用。是我观察这批石盐,发现它品质极高才敢拿出来做实验。

之后我会将辨别石盐品质的方法和提炼盐晶的工艺一起教予年迈兽人,如大家需要购买盐晶找他们即可。”阿附手里不停搅活着,石器底部渐渐聚起了厚厚一层透明泛白的微粒。

看得一种兽人叹为观止,直呼兽神在世赐予他们奇迹。

阿附很想说这不是玄学这是科学,但触及周围兽人茫然的眼神,又将此想法埋在心里闭口不言。

他与他们之间相差又何止亿万光年,还是不拿这些基础原理为难未开化的兽人了。

祭司同样被他这一手镇住,但祭司并未觉得自己之前说的话有错,他依旧不认为阿附口中所说出的美好愿景就能在部落实现,故此冷哼一声找补道,

“你说了这么多,这盐晶干什么用的你怎么没说?”

阿附浅笑安抚祭司,“您别急,我这就让您看看这盐晶有什么作用。”

阿附招呼奚白一声,两人开始就地起火做饭,有了阿猛的帮助处理食材的速度变得极快。

不一会儿功夫锅内就摆满了切块肉块,块块垒在其中逐渐被清水淹没,阿附往其中加了一些提炼后的盐晶,就盖上锅盖静等美食出锅。

日头逐渐要落到地平线以下,阿猛和狩猎队成员搬动着巨大的石锅往部落内移去。

等月亮升起,斜斜挂在半空时,锅内的水终于沸腾了,阿附舀起一勺新鲜出炉的肉汤,浅啜一口,瞬间安抚疲乏的身心。

肉质本身的鲜美完全被盐晶激发,入口是浓醇的口感,满齿生津。

“白,你试试。”阿附舀起一勺吹凉了送于她唇边。

奚白低头浅尝,略回味一番,发现确实比之前无加工纯煮熟的肉汤,多了几番风味,让人欲罢不能。

“不错。”奚白点头认可。

两人接连的赞同引得围观兽人更加好奇这加了盐晶的肉汤尝起来究竟是什么风味。

阿附见状只说,“各位狩猎也辛苦了,来吃一点吧。放心这顿餐食,算我和奚白的。”

围观的兽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还是阿猛见局势僵持不下自告奋勇抄起一碗往嘴里一灌,顿时被这顺滑咸鲜的口感征服,叫嚷着再来一碗。

有他带头,剩余的兽人也有样学样,一锅肉汤以极快的速度见了底。

祭司捧着手心里还剩小半碗肉汤的盛器,意犹未尽得砸吧砸吧嘴巴说:“确实滋味不错。”

但他并未因此松口,“虽然味道不错,可你并不能保证这东西的产量,你说帮扶老兽也只是一时之计而已。”

阿附点头说道:“祭司说的对,这确实只是权宜之计。但老兽处境已经十分艰难,若再不改变只怕活不过一月。”

祭司摩挲着粗糙的石壁沉默不语,他在犹豫。

这盐晶确实是好东西,他也很想拥有,只是阿附说要将这件事全权交给老兽这点让他很不舒服。

这么一项重要的事宜交托他人,他连半点好处都分不到,想想就肉痛。

阿附将祭司面上的挣扎尽收眼底,他咬牙暗恨祭司这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谨慎贪婪性子,看来不牺牲点好处祭司是不会同意了。

阿附思量片刻,转身从猎得的凶兽堆中抽出两只硕大肥美的成年兽,拖到祭司面前说:“祭司平常关照部落也辛苦,这点心意算是我替老兽谢祭司平日照顾。

另外,我出这主意本质只为让老兽生活过得更好写完,并没有其他意思。但若是只有我和奚白两人主导,我们两个年轻兽人不知轻重的万一下错了决断,好心办坏事,这实在有违初衷。

因此我在大家面前请求祭司同我们一起参与决策……”阿附小心瞥一眼祭司的表情。

只见他面上带笑似乎颇为顺意,便接着往下说:“祭司每天忙于部落事务想来十分操劳,再拿这件小事叨扰祭司我们也愧疚不安。

所以我在这里保证,以后每天晾出的盐必定第一时间送至祭司处。这点心意,无论祭司自吃还是留着送人都好。”

阿附这话说的漂亮,祭司听完熨帖得捋了几把胡子,面上笑呵呵的赞道:“当初让阿附你加入部落果真没做错,事做的漂亮,话也说的漂亮,还懂得为部落考虑。如此,我也没什么意见了,你放手去做吧。”

祭司松口,阿附忙上前替他续上一碗热汤,又奉承许多才和奚白结伴离去。

原本她们应该留下来参与接下来的肉食分配环节,但由于事先早已说好不参与分配,阿附又刚刚为部落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因此她们带着自己猎物离去并未引起任何关注。

月明星稀,兽世的月亮格外圆亮,高高挂在半空中晕出一道柔和的光圈,飒飒照亮路面。

兽世并不注重基建,奚白和阿附相伴走在石子路上,身后坠着一长串的猎物慢慢踱回家。

在清明的月光下,路面上光滑的小石子反射出淡淡的光弧,在昏暗的天幕下宛如一颗颗坠落的星星,一闪一闪发着微光。

四周寂静,连虫鸣都几不可闻,阿附侧目看奚白,只见她转折利落的五官在月光下蒙上一层薄纱,不如往日凌厉倒显出几分温柔来,不禁大着胆子握上她修长纤细的手。

奚白似有所觉的碰上一抹冰凉,低头看见阿附偷偷将手顶入她手掌的动作,有些迟疑。

但她并没有思考很多,触及手中的冰凉,她用力一攥将阿附拉近,合掌将对方冰冷的手包于掌心。

阿附窃窃的动作被奚白发现,顿时慌的就想将手抽回,没想到身侧传来的力道直接将他和奚白的距离拉为个位数,手更是被牢牢禁锢在对方掌心。

感受到属于对方的热量源源不断沿着贴合的掌心钻入体内,阿附的脸像是同样被染上奚白的温度,显出不同寻常的红来。

两道人影行走在月光下,逐渐彼此靠近,月色都在为这一刻遮掩。

阿附脸蛋红红挨近奚白,他悄悄小指勾起轻轻勾缠,小心观察着奚白的表情,见她没有排斥更是大胆的直接勾上她指间揉捏摩挲。

“一直以来谢谢你,白。”许是周围实在太静,阿附忍不住就想起那日初见,那次亲近,那次悸动。

“不用谢。”奚白摸着阿附掌心,触感不再冰冷。

“你不想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要把盐晶送出去吗?”

奚白神色不变步伐稳健,“你发现的,由你自己决定它的归宿。”

“你看见这东西有多大价值了,你不想要分一杯羹吗?”阿附不甘心的追问道。

“不想。”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甘什么,大约是奚白这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感到挫败。

奚白永远都是这样,游离得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抓紧她,只有那次伤重和自伤才破天荒的引得她一点点在意。

他没由来得感到气闷,愤愤甩开奚白的手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别处晚点回来。”

奚白抬头看一眼天色,月光柔和尚且照得清前路,她放心的让阿附离去,吩咐飘在半空的蝴蝶鱼系统跟上阿附,就自顾自的回屋了。

徒留气闷的阿附目送她毫不留恋背影生怨气,嘟囔着奚白的坏话朝部落外围走去。

月下小道寂寥无人,阿附独自行走在其间,怀揣消之不去的怒火倒也不显得害怕。

远处一间小小的石屋逐渐在视野中显现。昏暗的夜色中,屋内也同样黑暗,只有一盏豆大的烛火勉强照亮,从窗口间透出的丝丝微光照亮墙身斑驳裂纹。

阿附走近,轻轻扣门喊道:“巳,你在吗?”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的烛火倏忽闪烁了起来,照得墙面上的影子疯狂舞动,但巳却没立刻出来。

阿附站在门外又接连敲了几声,巳才慢悠悠的提着灯盏走出,却也没将门大开。只略微开了一点小口,勉强够巳探出头来。

阿附见状疑惑得询问:“巳,你怎么不开门?这样卡着脑袋不难受吗?”说着就想上手将门推开。

没想到巳反应激烈的抗拒,直将阿附手推开,慌慌张张的说:“我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吹风……对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这个,之前在小溪边对你说话不客气了些,对不起啊。这是我新提炼出来的盐晶,你收着算我的赔礼。”阿附从胸口的布兜子里掏出小叶叠成的软包递给巳。

巳僵立在原地,脸上表情十分奇怪,阿附一时有些摸不准头脑,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巳摇摇头,接过软包道谢完之后就和阿附道别。

眼见阿附的身影越走越远,巳还愣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屋内昏暗,唯一的光源被巳捏在手心,只堪堪照亮全身身侧半米的范围。

从黑暗中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怎么,你对朋友心软了吗?”

巳捏住烛火的手猛地攥紧又倏尔松开,他静默转身走入黑暗,将烛火留在屋外随它让风湮灭了。

巳关上门,未竟的话顺着门缝溜出,“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