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安城的东边有一间香草斋,温初窈之所以对它有印象,则是因前一世她在伯府病的迷迷糊糊时,周氏请来的郎中都无计可施,还是许嬷嬷悄悄溜出了府上,偷偷请香草斋的大夫入府,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么?”香草斋的女主人生得眉清目秀,瞧着温初窈进来了,便含笑迎上前来,“可是小娘子需要问诊?”
温初窈弯弯眉眼,则道:“我只是想来请教这儿的大夫一件事。姐姐放心,必定是有重金酬谢。”
女主人顿了顿,便道:“那小娘子请稍等片刻,在偏厅内喝些茶,我这就请夫君出来。”
温初窈点点头。
片刻以后,等着香草斋的男主人出来,温初窈立时便放下茶盏,站起了身。
这医官姓徐,温初窈是有印象的,因上辈子若不是他妙手回春,恐怕她早早的就死在了周氏请来的庸医手下。
想至此,温初窈的态度便显得愈发恭谨。
“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事想问么?”徐医官面容温润,温声道:“在下所知的,必定竭尽所能为小娘子解惑。”
温初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问了口:“请问大夫,婴孩身上的胎记,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么。或是有什么药材,是可以在人的身上留下如同胎记般的痕迹,而不会被人发现的。”
徐医官一愣,则道:“这胎记是否变淡或消失,看的则是个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但的确会存在消失的可能。至于生出胎记的……法子,倒是有。但实则,用药后生出的并非是胎记,而只是普通的斑纹罢了。”
“所以,按照郎君所说,即便是天生的胎记,也存在消失的可能么?”温初窈十指捏紧了茶盏,声音里微微有些发颤,“那大人是否亲眼见过实例。”
徐医官看她一眼,道:“自是。姑娘这是怎么了?”
温初窈默默垂下了眼睑。
她自是不会轻易忘记上辈子周氏命钱嬷嬷验身后,拿她身上没有胎记断言她并非母亲的亲生女,那时父亲那失望的目光,还有温玉雯幸灾乐祸的眼模样。便是原先最疼爱她的老夫人也被气得不轻,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好生同她说过话。
温初窈暗暗下了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将这个阴谋拆穿。
“小娘子,小娘子?”那女妇人瞧着温初窈脸色惨白,不由担忧道:“小娘子可是想着什么事,可否要去里屋歇息片刻?”
温初窈暗暗咬了唇,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冲着他们一笑:“无事。还有一事,便是大夫方才所说的斑纹,与天生的胎记可有什么不同?”
“虽从表面上看的确差异不大,然而却是有许多不同。”徐医官徐徐道来:“既是用药后留下的斑纹,周围的肌肤也许还会有发红、瘙痒难忍等病变状态,若是寻常人也许看不出,但行医之人还是很容易辨别。”
“除此之外,若是想通过药浴将斑纹长久的留在身上,恐怕定期的药浴是免不了的,这也有迹可循。”
听那大夫在一边说着,与此同时,千百个念头同时也划过了温初窈的脑海中。
医官的说法,与她在医书上查到的起身并无什么两样。所以想来徐医官说的没错,但凡温含珠想长久的将胎记保持下去,必定会定期药浴。
只怕从温府的人入手,自然便能找出端倪来。
“多谢医师。”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以后,温初窈难得松了一口气,唇边染了一丝笑意,“我已清楚了。”
同时,她向素心那边瞧上了一眼。素心立时便明白了自己姑娘的意思,将早已准备好的酬金交给了徐医官。
那女主人却忙推辞:“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收不得贵人的重礼!”
素心只是说:“我们家小姐恐日后还会搅扰二位,这份礼,夫人是定然收得起的。”
那姑娘还欲推辞的时候,徐医师却大步上前来,握了握自家夫人的手,同时看着她,低声道:“既小娘子执意如此,那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初窈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眼睫轻眨,竟向他们躬身,郑重拜了一拜。
“小姐为何这般郑重?”出了那道门,素心才有些狐疑的跟在后头,问道:“这些问题,不是寻常的太医都能解决么。这香草斋虽说出名,却为何非要小姐亲自跑这一趟?”
温初窈一眼没有瞧她,只是叹道:“高门大户的秘密对百姓而言并非一件好事,寻常人都是避之不及。我谢他,也不是因着他们给我解了惑,而是那医官早已看出了我的身份,却没有拆穿。说明,他也是肯帮我的。”
温初窈的手心微微捏紧。
素心心底隐隐一跳,似乎对小姐所说的话里的意思,已有些似懂非懂了。她张大了嘴,声音却像是堵在嗓子里似的,也不知该不该问出来。
“那……小姐现下去哪儿。”素心轻声问。
温初窈便道,“我记得你与温三房中的茉心交好,我有一事想拜托她,还望她帮我这个忙。”
素心立即拼命点起头来,“是,是!正是,从前茉心犯错差点被夫人打死,小姐将茉心从夫人手下救了出来。茉心一直都是记得的,还想替小姐报恩呢。”
温初窈一笑,伸手将耳边的长发捋到耳后去,并轻声道:“你让茉心悄悄记住温三素日里药浴的日子,最好还有那药浴的方子。若是拿到了下,便立即给我一份。只切记,不可被温三发现了端倪。明白了么?”
素心头点的跟筛糠似的,这便记下了。
茉心心思机巧,她素来也是放心的。
而正在这时,温初窈却感到迎面走过来一位男子。
那人身姿高挺,穿着身板岩蓝暗花仙鹤纹棉服,容颜清贵,面容英俊,一瞧也知不是寻常平民。
她抬眼,却直直撞进了他深邃、又带着几分笑的黑眸里。
“王、王爷?”身后的素心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而待着看清了眼前这人,温初窈的身子登时便软了大半,是平阳王!
她的脸霎时白了些,“……王爷为何在此?”
“只是路过罢了。”小姑娘的慌乱一应落入祁闵眼中,他道:“怎么,温二你既拿了本王的玉牌,为何还这么怕本王?”说着便上前了一步。
温初窈飞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这才低着眼淡淡道:“初窈当日收了王爷的东西,是我僭越了。若初窈有什么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神思却飘出了很远的地方……
上辈子便是这个男人,趁她最走投无路时,将她逼成了他的外室,赔上了最后几年的光阴。恐怕最后自己含恨而死,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压根都没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温初窈心底禁不住划过一丝冷笑。
“温二。”平阳王薄唇抿了抿,缓缓的道:“最近忠平伯府发生了什么事,本王都已知晓了。本王只是特来告诉你,你放心。即便旁人都因你的身份欺侮你,本王也会帮你。”
“再者,除了本王,你还能依靠谁?”说罢,祁闵气息落在她头上,有些强势。
他只想瞧着她这温二走投无路时,而对他乖巧温顺的模样。谁知温初窈却只是紧绷着下颌,淡淡道:“初窈本该谢过王爷。只是王爷却多心了,我眼下很好……”
温初窈捏紧了手中装了药的包袱,才又低眼笑了笑:“因而王爷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初窈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
祁闵眼底笑意逐渐收敛起来,冷冰冰的说:“眼下整个冀安城都已知道你只是出身一个外室。温二,女子的名声这般重要,你是知道的。怎么,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
听到这样的话,温初窈纤细的身子有些发抖。这些话,他上辈子也是同她说过的,一字不差。
“初窈没什么能耐,却也能应付那些流言蜚语。”她含笑抬了眼,扬了扬下巴:“因而王爷也不必为我操心。初窈又不敢攀附王爷的门楣。”
祁闵一顿,又哑声引着她:“若本王愿意你攀附呢?”
男人高挺的身影笼罩着少女蒲柳般的身姿,远远望去,竟似一对恋人一般亲昵。
温初窈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道:“王爷,眼下正是青天白日。”她都有些咬牙切齿,又说:“您不注意自己的名声,初窈却也不能不在意。还请王爷见谅。”
说罢她便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祁闵则挑唇,眼底的兴致更浓。
“温二,不要怪本王没给过你机会。”他的语气冷冷淡淡的,“只怕到时候温府会上门来,求着本王纳了你!”
这句话落入了温初窈的耳中,她却只是握着拳,隐约绽出一丝浅笑。
这一世的结局如何,还只是未知数呢。
这样悲催的下场,她再也不会做任人玩弄、手无缚鸡之力的金丝雀!
看着那姑娘竟也没回头,这般绝决,祁闵的眸子都微沉。
温二的名声已毁了大半,但凭借着这副身子,给权贵做妾或许绰绰有余。只是这冀安城还有哪个勋贵,能越过他这个太子亲弟、皇后嫡子的头上去?
……这温二果真没有心肝,当初若是一鼓作气给了她名分叫她肚子里揣上自己的孩子,看她还会不会如此执拗?
祁闵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满面冰冷,转身大步而去。
……
只是,正在这时,在另一边上,两三辆勋贵的马车途径过了这甬道上。长公主府的梅花开了,正邀请京中的一些贵女前去参加梅花宴。
而这个时候,温含珠,尚书府的嫡女薛庭婉,还有长公主府的长女姜雅慧正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薛庭婉是最先瞧见平阳王和温初窈的。她飞快敛下了帘子,眸子黯了黯,这才瞧着温含珠含笑道:“也不知你那二姐姐最近在做些什么,含珠,自从你恢复身世后,似乎再也没见着温二来参加咱们这些宴会了。”
温含珠心下一紧,还未接过话时,便听闻姜雅慧轻哼一声,颇为不屑的扭过头去:“你提她做什么?温二冒充了温家嫡女这么多年,如今被揭穿了,又怎么好意思出来抛头露面?你瞧见哪家庶女会和咱们一块么,她又怎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