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意忽相见(1 / 1)

张大眼弓着腰带着众人穿过一片小溪,溪边有捣衣的妇人,此时捋湿了额边的碎发,抬头看着沈昀一行人。

“张大眼,你来我们村干什么?又来欺负陆家两兄弟?”

刘大娘瞅着张大眼后面的一行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但又实在担心这个二流子搞幺蛾子,一边警告他,一边给后面的贵人讲他的坏话:

“几位爷,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您几位要是有什么事儿找我们村的小伙子就行,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沈昀停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村长三人,那眼神看的他们头皮发麻。

他不欲这时发作,转头又看向那大娘。

约莫三四十的年纪、头发枯黄、一脸苦相。

沈昀若有所思地问:“大娘,村里近来年景可是不太好?”

刘大娘正瞅着后面的二牛和隔壁的村长,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开始吐苦水:

“可不是,老天爷不赏饭吃!去年大晚上的地里又淹了,要不是陆小郎夜里把全村的人都喊起来,今年怕不是要跟隔壁村一样没饭吃!”

听了这话,隔壁村的张大眼、二牛、和村长神态各异。

张大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二牛又哀又有一丝庆幸,村长的眼里几乎要冒出毒火来,他扑哧扑哧地喘着气,恨不得将这嚼舌的妇人推下河去。

反倒是沈昀来了兴致,他蹲下来跟人拉起了家常话:“实不相瞒,我前几年来过这村子,结交了一对兄弟正好姓陆。大娘说的陆小郎可是陆故?”

“是嘞,是嘞,贵人要找他们?”刘大娘衣也不捣了,脸上笑开了褶子,眼珠子落在沈昀身上,一双疲惫的眼里似是透出了一层光彩,“那就更不能让张家沟的人的领路了!他们村去年不听陆家兄弟的话,地里全完了,见天的喊人家灾星。前些年的大水也安在陆小郎身上,心里恨的呦,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沈昀见刘大娘恨不得将村长三人撵走的模样,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大娘放心,我是来找陆新陆故两兄弟叙旧的,可不是来找茬的!”

刘大娘尴尬地搓了搓手,盯着人看了两眼,感觉没什么恶意就给人指了指路,又支支吾吾说:“他们家这一阵子过的不太好,贵人您多担待啊、多担待……”

她憋出这两句话,实际上是想让人帮衬两下,但又顾忌犯了贵人忌讳,只能拐弯抹角地提。

沈昀朝她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奇怪,他刚见到陆故那两年,林益还在青州,就让人多注意了一下陆家,过的应该还算不错啊!

按原书的时间线,这个时候陆故应该在准备县试,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才是!

奇怪归奇怪,但思及马上就要见到人了,他又将这点违和抛之脑外。

……

陆家在村尾,待能看见大青山后,也就到了陆家门口。

村长刚刚听了刘大娘与沈昀的对话,心中惊疑不定,想要将人拦住,又迫于李营等人,只得闭上嘴巴在心里暗暗祈祷沈昀与陆氏两兄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陆家的房子在下河村里算是不错的,但也仅是如此。

沈昀让容周前去扣门,自己则是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腰间香囊。

容周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敲了敲,静待一会儿,还是无人。

容周皱眉,顿了顿,有些不适地喊了声:“可是陆郎君家,我家公子来访,还请开门一叙!”

……

柴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个高瘦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一脸病容,唇色苍白,此时正疑惑地看着沈昀一行人:“阁下是?”

沈昀见他如此情状心下大震,他可还没忘这人在原著中根本不存在,可别是剧情的伟力发挥作用了!

沈昀心下复杂难言,语气却极为关心:“陆兄,五年前青州一别,可还安好?”

陆新又咳了两声,眼神无力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容周身上吃力地回想。

如此富贵…他从脑海中挖出一个人来,迟疑看向沈昀,轻声道:“可是沈将军家的公子?”

沈昀微笑应是。

陆新迟钝地将人迎了进去。

突然,他想起刚才让陆故去当沈家的东西一事,脸上如火烧了一般涨红。

他心虚不已,语气也就弱了几分:“寒舍简陋,公子见谅。”

他不认识村长和张大眼,但对二牛却是有些印象,经常在陆故身边看到他。

陆新不知沈昀所来为何,但总不会是救世救难的活菩萨,等等——

陆新皱眉,难不成早上他竟冤枉了阿弟了?

这就是所谓的“贵人”?

他实在是拿不准主意,一边观察着众人神色,一边慢吞吞道:“公子此行,可是来寻阿弟?他去县城里了,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公子若是有事,不妨先与我说!”

“我此行是回乡科考,不料竟路上遇袭,所幸抓住了几个贼人。”沈昀指着缩在一边噤若寒蝉的三人,面露难色,“他们招供之人乃是令弟。我虽万般不信,但也不愿你们蒙受污名,这才转道前来相问!”

陆新已知他方才猜的离谱,这哪是什么“贵人”,恐怕是债主才是!

他双手微颤,眼神犹疑不定,在二牛等人身上看了又看,心下已然明白所谓“贵人”定是陆故随口胡诌的。

但遇袭?

他敛下眸子,此时陆故不在,他心有怀疑却不能肯定,更何况无论是真是假,这顶罪名都是万万不能认的!

久病拖垮了这具身体,他咽下喉中痒意,打起精神与人周旋,面上故作愤怒:“你们为何污蔑我阿弟?”

张二牛欲言又止,陆新见了心思电转,站起来大声质问:“可是因去年之事记恨阿弟?但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是何等的丑陋心思竟在此污蔑他人!”

村长彻底急眼了,但又顾及沈昀与陆家从前相识,不敢把话说的太难听,只能明里暗里嘲讽他。

“你这后生,我们说的又不是你!”

他斜眼看着陆新瘸了的右腿,意有所指:“你腿脚不便,你弟弟却是身体健全!见天的往我们村里跑,一村的大小伙子都让他忽悠着去投了山寨,你可莫要说是我诬陷你们,见着的人可不少哩!”

陆新握拳,一村子的人?是谎话吗?何必撒这么容易拆穿的谎?素闻张家沟的村长为人精明难缠,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只恨陆故行事不谨慎,又思及家中当前境遇,怜他年纪轻轻却要身负家中重担,一时歪了心思,走了邪路,也是他这个兄长管教不严之过。

但如今招惹了那般人家,又如何能够善了?

也不知…也不知是否伤了人?但无论如何,此事万万不能认,留了案底,阿弟往后前程怎么办?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挣钱养家,供弟弟科举。

于是只能与张家沟的人僵持起来,要问就是不知道、不可能!

此时沈昀反倒置身事外。

陆家没有太过正经的会客厅,偏偏此次沈昀他们来的人不少,现在屋内挤着八九个人,实在是不像样子,他招手让李营他们都退出去,只留了容周在身侧。

门被推开,不妨却唰地一下掉出个人来。

陆新循声看去,脸上顿时煞白,几乎要维持不住故作强硬的表情,暗示道:“阿弟,你不是去城里了吗?”

陆故没有顺着回答陆新的问题,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几个身高八尺的大汉,皱着眉将人推开跑到陆新旁边。

隔着一张长桌,两人视线对上,心中各有疑问。

“这不是一个十岁小孩该有的眼神!”

“这个傻子怎么一脸聪明相?”

防备之心从两个人的心中不期而然的全都升起。

不过一瞬就齐齐换上了另一副面具。

沈昀有意激他,语气戏谑,“弟弟可还认得我?”

陆故因为这称呼眼皮狠狠抽了一下,心生恶寒,但面上却装成木木的样子:“我刚刚听到了,沈公子!”

“哦?”沈昀眼神移向陆新,轻轻挑眉,像是在说,“陆兄,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哦!”

话没有说出口,陆新却已经领悟到了这个意思,拳头攥紧,呐呐无言。

……

此时,陆故已经巡视完了这个不大的屋子,是家里吃饭的地方,因而有一张长桌。也是,这么多人也就只有这里能站下了!

今早熬的药香还似有似无飘在空中,像是在提醒着他如今的落魄。

陆故垂眼。

在看到张二牛几人时,他就有所了悟。自己做的亏心事如何会不记得?

自从他黄粱一梦后,很长时间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但他还记得去年的水灾使村里人颗粒无收,也还记得正是这个时候,京城的忠义镖局行商路过此处,被一窝盗贼盯上,丢失了不少财物。

天时如何,是既定的,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不会更改。

至于镖局这遭,他去找行商的打听过,惊讶发现也未曾改变。

他也曾怀疑这桩祸事是否有其他的因由?但家中情况已经让他顾不得太多了!

既如此,他让人去浑水摸鱼,捞点钱财回来,岂不两相得益?

他又将目光移向沈昀,心中更是疑惑,这个时候孤身一人返乡,难道是要县试?

今生、前世的记忆破碎不缺,互相交错,直到如今他也还没有理清。但他是在操持了定远侯府满门抄斩的圣旨后,又过了一年才步了他们的后路。

沈昀,应该是痴愚之人才是!

陆故绷紧心神,想到如今张二牛几人被他擒来,想必救阿姐的银子也打了水漂,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他抓紧手里刚换了的银角,硌的手疼。

突然间。

陆故猛的抬头盯着对面那人,心声紊乱:“难道今生变故皆是因此人而起?”

吕翁借卢生一个青瓷枕,梦得八十人生圆满,寿终正寝。

而他却二十八岁英年早逝,更不必说,定远侯世子与他相差一岁,死的那年也正是二十八。

既有卢生,为何不能多他一个陆故?

既有陆故,为何不能再多一个沈昀?

陆故心下大乱,瞳孔微颤。

他强逼自己冷静,与沈昀目光相接,歪着头,语气极轻极轻地吐出几个字来:

“景昭三十一年”

声音传到沈昀这里已是细若蚊蝇,但这口型沈昀却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笑意一僵。

景昭三十一年,是景昭帝帝崩之时,也是新帝登基那一年,更是陆故高中状元,打马游街那年。

也是…

也是定远侯战死沙场,侯府成了一块软柿子的一年。

沈昀右手一瞬间仿佛再次被人踩碎,钻心的疼向他索来,手却僵的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头颅微转,微棕的眸子死寂一般刮过陆故,杀意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