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与我周旋(修)(1 / 1)

云鹤书院的人很好认,他事前打听过此次诗会,那边也有一个与他年岁差不多的人参加。在一群高个子里挑矮子,岂不容易?

沈昀带着容周在梨花树间乱窜,只是梨花树冠繁茂,眼前如遮群山,一时竟辨认不得。

美景勾人,沈昀折了一支梨花,埋到雪团里细细嗅去,犹觉不够。

眼见此时四周无人,他招了容周近前来,偷偷跟他说:“你扶我一把,我且爬上去看看……”

容周素来冷静的脸上似是裂了条缝,露出几分不赞同来:“世子,此处只我一人,恐怕不能护你周全。侯府内也有一棵老梨树,不如……”

在家里底下一群人围着看你爬树,那叫看猴子,岂有此时景幽兴至来的畅快?

沈昀知道怎么治他,没等容周说完就挑了一个矮墩墩的树杈,撩起袖子就往上爬。容周被吓的花容失色,连忙赶过去扶他,眼看着沈昀爬的越来越高,心里就像悬着一把利剑,不由胆战心惊。

而沈昀正在兴头,眼中视线越来越高,视野也越发开阔。他拨开脸颊边的一枝梨花,往远处看去,只觉如踩云端,飘飘然欲乘风归去……

脚下梨枝稳当,枝上梨花飘忽,忽地颤了颤,似空中飞羽般飘落下来。飞羽喜洁,被风吹了又吹不肯落地,打着转飞到一人发上,聊作装饰。

那人仰头看去,正与藏在团云之中的沈昀对上视线。

“这位师弟,树上危险,怎么爬的那般高?”那人绕树几步,看到容周举着双手在梨树底下转圈不由觉得好笑,出声指点他:“这样接人可是接不住的,还不赶紧让你家小郎君下来!”

沈昀心生羞意,只希望这人不认得他,面上却稳住神色,慢吞吞爬了下来。

树下两人仰脖盯着他,生怕沈昀脚下一不小心踩空,但见他好像真的会爬树又有点惊讶。

李仪摘下头上的梨花花瓣,瞅两眼沈昀,再看两眼梨树,似有意动。

沈昀看着眼前这人,玄色衣裳,其上缠了些金丝描作祥云,仪态从容,暗含贵气,家中约莫有钱有权还有闲……

“在下国子监学生。见此野趣,心下欢喜,不由放肆了一番,师兄见笑了!”

李仪笑得含蓄,很是宽容:“你这般年纪是应当调皮些,但还是要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让家中父母担忧!”

沈昀并非不识好歹之人,闻言点头应是,又见这位师兄二十来岁,容止闲雅,状若仙客,不由心生结交之意。

“在下定远侯府沈昀,不知兄台是?

李仪身形一顿,犹豫片刻回道:“云鹤书院黎启,黎明的黎,阳和启蛰的启。”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与此景恰是相配。”

沈昀虽然奇怪他拿宋史里的话介绍名字,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听到他说来自云鹤书院,不由出声相问:“方才在树上看到师兄来的地方有三五人相聚,都是云鹤书院的师兄们吗?”

李仪颔首,略有斟酌:“正是。说来我有一幼弟与世子年龄相仿,可要去见一见?”

沈昀不奇怪他叫自己世子,毕竟都已经自报家门了,稍微有点见识都能猜出他是谁来。

“师兄相邀,自然是要去的!”

沈昀心知自己的目的就是云鹤书院,跟人拉近关系后,明里暗里再探听那化名李仪的皇子究竟是哪位殿下。

毕竟他只知道未来新帝要比陆故大,但大多少他就不知道了。如此以来九皇子往前皆有可能。为了不使人起疑,本来最好的办法是入学云鹤书院,但既然此事不成,打听一下那位的年龄,先确定身份也是好的。

两人相携朝云鹤书院的人走了过去。

此处实在是一个好地方,梨树虽多但偏偏圈出了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此时众人有坐有站,也有人仰躺在地,玉笛声,吟诗声,弹琴声,悠然相和,一时间梨花都要醉了,飘飘洒洒翩然而落!

一曲作罢,众人回身看来。

沈昀跟着李仪与众人打招呼,突然从一片高个儿里滚出来一个绿团儿来,嗖地跑到李仪身侧,略带审视地朝沈昀看来:

“你谁啊?谁让你过来的?”

沈昀咂舌,很是不喜欢他这眼神,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

李仪暗暗叫糟,见沈昀沉默连忙补救:

“小九,这是定远侯世子,在国子监读书。我与世子相聊甚欢邀他前来,不可如此失礼!”

被称作小九的神情越发古怪,将沈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定远侯府的世子?”

沈昀厌烦这种眼神,闭口不语,只是浅浅微笑。

然而小九好似读不懂人脸色似的,还在说话:“你可会玩蹴鞠?可会投壶?会骑马吗?厉不厉害?”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今日是诗会,未曾听说还要比试蹴鞠投壶!”他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众人,权作回敬,“至于骑马,我家行伍出身,你觉得呢?”

小九撇撇嘴,一溜烟跑了。

李仪面上似有歉意,连忙将沈昀引荐给他人,期间凡是沈昀所问都好脾气地答了。由此沈昀也知道如今书院还没有一个名为“李仪”的人,不由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

皇宫

景昭帝又在批奏折,去年的灾情虽然暂告一段落,但是正如海上冰山,巨浪余波,个中牵扯至今还一团乱麻。

此时天黑,案上摆着一盘小巧的点心,景昭帝囫囵一口吃下去,都未曾尝出一丝甜意,就被奏折上的互相推诿气着了,一把将奏章扫落在地,犹不解气。

……

良久,他又将奏章捡起来,就蹲在那儿叹气:“爱妃啊,实在不是朕寡情,于家当真该杀……”

帝王的杀意弥漫在殿中,仿佛连风都肃静了几分。

李仪此时进来,见状伏地不敢出声。

景昭帝拾起奏折,从容坐下。

“小七啊,这些时日在云鹤书院感觉如何?”

“山长尽心竭力,书院中的师兄弟也是腹有诗书,假以时日定是栋梁之材!”

景昭帝翻看着手中核算的于家贪污赃款,只觉得他之三子,花钱着实太狠,手段着实太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抬眼看见底下战战兢兢的七皇子,只觉得有自知之明,想隐姓埋名到云鹤书院也不是很过分了。

帝王揉着鬓角,声音懒散:“听说你今天见到微之家的小孩了?怎么还给自己取了假名,等他大了入宫参加宴会,你又该如何分说?”

七皇子,真名李与仪,常用名李仪,在沈昀面前是黎启,化用李七而来!

此时正躬身作答:“今日小九让我带他同去云鹤书院,是听说了沈世子也在,想提前看看他往后的伴读。但又不欲让其知晓他身份,儿臣只能假借黎启之名与之相交。本就无意欺瞒于他,下次见面,自当赔礼道歉,表明身份!”

景昭帝不可置否:“你有主意就好。小九对这伴读可还满意?”

“这…儿臣也不知,小九似乎与沈世子有些口角,但也不曾说不满。”李仪迟疑。

景昭帝手上动作一顿,心想小九那脾气也不是容易受的,不由心中犹疑:“朕明日问过微之的意思再说!”

……

于家的书信前几日就送到了淑妃宫中,今日一只芊芊玉手又将信拆开来看。

信的落款是于和,淑妃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她父亲和兄弟实在是不顶事,如今怂的都不敢出家门,靠着满墙的金砖等死!

灯花瘦尽,淑妃仍支着额头在思考。

定远侯府实在是不好惹,此番圣上本就有意让沈昀入宫做伴读,宫中适龄皇子又只有小九合适,因此她前日提议才会被同意。但陛下毕竟与定远侯有少时情谊,沈世子又非肯小意奉承之人,小九性情恶劣,两人相处,怕是易结仇怨……

但六公主那死丫头……淑妃闭眼,一想到她就心烦。

罢了,莫要强求,且看定远侯如何应付吧!

至于于家?就算储位之争落败,她保下两个小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

最终决定权看似落到了沈侯爷这里,但沈侯爷就真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不过是海上小舟,风平浪静时尚能转圜一二,待浪高拍头时,也只有随波逐流了。

所幸此时虽暗流汹涌但犹有自主的余地。

沈侯爷与沈昀隔着一条短桌,一条条跟他阐明其中的利弊,做伴读其实也要不了几年,等他十几岁参加县试,皇帝也不会把人扣在宫中。

更何况就宫里那教书情况,有课去上,没课再回国子监就是,虽课业繁重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唯一难办的就是九皇子了,沈侯爷指尖点在膝上……他不是很满意这个人选,其人太刁缠了些!

沈昀听的认真,反问的也认真:“爹,所以你半年前不让我入云鹤书院,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做伴读了?”

沈侯爷一僵,什么九皇子的先丢去脑后,先应付眼前这个同样难缠的主才是!

他摸鼻讪笑:“你可以考完秀才再去入读云鹤书院!”

“那又为何执意要让我入国子监呢?”

“若是你不想做伴读自然也可以在国子监学习!”

沈侯爷跟沈昀打太极,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沈昀盯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的沈侯爷坐立难安,简直倒反天罡!

他思考片刻,突然笑了:“是云鹤书院不收我吧!”

沈昀站起身来,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舒展。

“我早该想到的!乔夫子离府后,我上门扑空,去信无音。初时还可以当做是在备考温习,但如今春闱将近,再是死读书的人也要出来转转了,如何能与外界隔绝音信呢?”

他越说笑的越是瘆人,语调却是轻柔的:“小舅舅当初对此事很是担忧,但后来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原来是早就知道我入不了云鹤书院!”

沈侯爷默然。

乔远山当时见沈昀天资过人,便起了拉拢之心,去信山长来跟国子监抢人,结果回信却是再强硬不过的拒绝。

就山长那人,了解点的都知道他说话有多么难听,不然也不至于拿着一手好牌,反而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教书先生!

山长一封信直接让乔远山道心破碎,自觉对不住沈昀,立即跟沈侯爷说明了此事,而后匆匆离府……

但沈昀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结果很明显,他被人耍了!

沈昀拿了一块梨膏糖放入口中,凉意直冲喉咙,他此时非常冷静:

“我去,翰林学士授课,何等难得!”

九皇子?小九?他冷笑不已。

既然走男主的路走不通,又何必执念于此?不该是我去求帝心,而应当是帝心向我!

只要保证最后上位的不是个蠢出生天的傻子便好!

沈昀侧头,看着窗外的花苞似有所悟。

“不合适的,剪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