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药有助眠功能,江见川睡了一下午。
床尾堆着刚换下来的衣服,许星雪顺手收拾了,兜手里转半天,才在阳台发现洗衣机。
她在家基本不做家务,多少有些生涩,对着洗衣机上的按键捣鼓半天。
等到机器嗡嗡开始运作,才慢半拍地想起没放洗衣液,又赶紧加进去。
出租屋不大,但有个阳台,采光很好,屋里通着暖气,不冷。
家具大约是房东自己的,看着有些老旧,但凑凑合合都能用。
就是屋里东西很少,看上去干净利落的,其实没什么生活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干净点嘛,也都正常。
但江见川又不是什么特别干净的人,和他在平江的房间比起来,实在是有些过分冷清了。
许星雪之前急进急出,没那么多工夫去观察,现在闲下来了,才发现就这点大地方,江见川还养了只猫。
猫窝和猫砂一起放在靠近阳台易通风的墙角,被窗帘虚虚地遮着,可能是家里进了生人,猫有点害怕,窝在沙发底下不出来。
“咪咪~”许星雪蹲下,快把脑袋贴在地上,“咪咪出来~”
沙发下的阴影里,模糊能看出个大胖身躯,就是胆子太小了,怎么唤都不出来。
尝试了几下,许星雪放弃了。
她爬起来去厨房煮粥,好在江见川似乎经常做饭,家里米面油盐一应俱全。
不过也难怪,江见川过敏的东西太多了,在外面吃指不定就中招,还是自己做安全。
许星雪的厨艺不行,但煮面条下饺子还是挺拿手。
简单把大米下锅,又冷着手去卧室摸摸躺床上的病号,换了冰袋下的毛巾,用棉签沾水,润湿干裂的唇瓣。
虽然见过很多次江见川生病,但这还是第一次亲自动手照顾。
许星雪回忆着自己以前生病时王清霞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再一点一点笨拙又仔细地把所有举动都还原出来。
江见川睡得很熟,呼吸吞吐绵长安静。
许星雪坐在床边盯着他发呆,忍不住想,如果江见川的妈妈还在,应该也是这样照顾的。
人的记忆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许星雪能记住自己和江见川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却对江见川的母亲的回忆很少。
她觉得这可能是潜意识里的不喜欢导致的选择不同。
毕竟在小孩子看来,她总是抛下江见川自己离开的。
现在长大了懂事一些,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更多是无奈,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怨。
自己都是这样,更何况江见川。
有时候设身处地的去比较,拥有后失去会不会比不曾得到要更残忍?
许星雪说不上来,她只是不想江见川难过。
太阳西沉,将近傍晚。
江见川的体温一点点降了下来。
放学的时间点,他被一道铃声吵醒。
睫毛微微一颤,眼睛还没睁开,但已经能感受到房间的昏暗。
窗帘都拉着,整个世界像是掉进了胶水里,模糊而又沉重,闷着让人有些窒息。
他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美梦,许星雪也不止一次被他梦见。
就像她曾在童年时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房间,在成年后又没有章法地闯入他的梦境。
只是这次的感觉太清晰了,像真的一样。
江见川重新闭上眼睛,挣扎着企图回到有许星雪在的梦里。
“咪咪咪咪~”
冷不丁听见一声细微的声线,像把刀子似的划破了这片让人窒息的暗。
江见川原本闭上着的眼睛蓦然睁开,他的手按在床上,用力撑起上半身。
小幅度的动作而已,做完只觉得精疲力尽,整个人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卧室的房门被蓦然冲开,三花大肥猫像只飞鼠一般跳上他的床尾,客厅的光照进来,还有和光一起的许星雪。
“啊!”她也不追猫了,盯着床上的江见川看,“你醒了。”
江见川看看猫又看看人,半天没缓过神来。
梦境与现实接轨,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醒还是睡。
直到许星雪走到他的身边,抬手颇为自然地在他额头上摸摸,随后从床头柜拿起温度计,在他的太阳穴滴了一下。
“三十七度八,还有一点烧,”许星雪测完体温,把温度计重新放了回去,“说真的,你要再不退烧,我就准备打120把你拉到医院去了。”
江见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许星雪歪歪脑袋,也盯回去:“人不会是烧傻了吧?”
她探过身,有些近距离地与他对视:“感动吗?要不你在床上给我磕一个?”
她的长发束起,高高的马尾扎在脑后,刘海零碎,细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像是进了墨一般,里面装着他惊讶的脸。
江见川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喉结上下滚动,将快要溢出的浓重的化不开的情绪一并咽下去。
“感动,”他实话实说,“没劲磕了。”
在床上坐起身已经用掉他全部的力气,再说上这么一句话,基本超支了,要撑不住了。
他头很晕,整个人累得像是喘不上气,闭上眼重新倒回去的时候被许星雪托住后脑勺,姑娘家柔软的手掌在此刻像温暖的海水,托着他举着他,将他缓缓地放在了枕头上。
“江见川,你当初是有什么资本支撑你报这么远的学校?不到一年而已,看你把自己照顾成这个鬼样子。”
江见川躺在床上,听许星雪在旁边数落自己。
无论说的是什么,都这样动听,听着听着反而笑了起来。
“反正你会来的。”江见川轻声说。
许星雪一听,好家伙恃宠而骄?
“谁说我一定来的?我这次只是顺路。江见川,没下次了。”
江见川睁开眼睛看向许星雪:“不要。”
许星雪也不知道他在不要个什么劲。
只是江见川刚醒,状态不怎么好,可能是脑子坏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弯,许星雪陪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顺便喂他喝了半杯温水。
江见川跟头牛似的,喝饱水了就开始饿。
许星雪又去厨房给他盛粥,掺上咸菜端到卧室给他吃。
江见川十分赏脸,就跟饿了八百年一样,拿到米粥也不嫌烫,二话不说就是干饭。
许星雪本来也想蹭一点当晚饭吃,结果一点没蹭到。
一盆粥见了底,江见川甚至都没吃饱。
挺好的,虽然生病了,但是能吃能睡,猪还是原来那个猪。
“什么时候走?”江见川问。
许星雪皱着眉:“怎么,我耽误你了?”
“随便问问,”江见川握着水杯,“不走的话,明天带你出去玩。”
许星雪一听,眼前一亮。
虽然她还是第一次到北边,也挺想出去玩的,但是外面太冷了,江见川出去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烧都没退呢,还出去玩?”
“我没那么柔弱。”
一顿饭吃完,江见川觉得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掀被子下床,想洗个澡。
许星雪眼睛一瞪:“洗澡?洗什么澡?不许洗!你洗了我偷看。”
发烧都没好全呢就在这作死。
江见川:“……”
知道许星雪是真能干出这事来,江见川立刻放弃了。
他从衣柜里拿出衣服,侧身瞥了许星雪一眼:“这次里面没穿。”
许星雪正趴在床尾调戏江见川养的那只三花猫。
猫猫窝在被子上不动弹,许星雪也不想动弹。
“我看不见。”她笑着,两只手一起搓搓小猫头。
小猫被养得圆圆滚滚,皮毛也油光滑亮,现在看着挺漂亮的,半年前也是个在路边半死不活的可怜小流浪。
江见川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只奶猫,冰天雪地里呆着,如果没人管,估计就被冻死了。
“它叫什么?”许星雪问。
江见川低头解睡衣纽扣:“没名字。”
他是个挺随便的人,养个东西也挺随便,这么久了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那你平常怎么喊它?”许星雪又问。
江见川垂下了眸:“不喊。”
对于这只小猫,江见川似乎并不想聊太多。
许星雪专心撸猫,撸着撸着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和猫一起窝在床尾。
江见川换好了衣服,见许星雪没什么动静,微微叹了口气,又把裤子换了。
床上的姑娘还在胡言乱语没有名字对小猫成长的伤害,噘着嘴提议要不要叫“花花”“猪猪”“宝贝”之类的。
江见川没搭理这一话茬,拍了一下许星雪的小腿:“起来。”
出门时也就六点,但晚上天黑得早,四月份的会宁竟然下起了小雪。
许星雪新奇地仰起脸,都不怕冻了,直接用双手去接:“真不愧是会宁,四月份还会有雪。”
江见川把自己深灰色的围巾系在她的颈脖,严严实实地包了两层。
再摘出裹进里面的马尾,只剩下一双露在外面的姑娘家漂亮的眼睛。
“四月份下雪的会宁也是比较罕见的。”江见川说。
“真的吗?”许星雪惊讶回头,眸中带着笑意,“那可能是知道我来了,特地下给我看的。”
作为一个南方孩子,看见雪能在路上堆起来还是比较兴奋的。
江见川难得没有跟他唱反调,只是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那你好好看看。”
许星雪过来时没带多少东西,只背了一个很小的包。
虽然穿了羽绒服过来,但不是很厚,里衣也都单薄。
她低估了会宁的四月,没想到还会逢上雪天。
平时必备的手套和围巾一个没带,真要出去玩了,肯定会冷。
江见川只有围巾没有手套,他打算带许星雪去把东西买齐,顺便安排一下对方晚上的住处。
“我住你那呀!”许星雪自己就已经把自己安排好了,“你在这边有房子,我为什么还要花钱去外面住?”
江见川顿了顿:“我花。”
“你的钱也是钱,”许星雪并没有改变想法,“我可以睡沙发,又不是睡一张床,甚至都不是一间房,屋里那么暖和,也用不着多厚的被子,凑合凑合嘛。”
“不用凑合,”江见川面无表情,“用不了多少钱。”
在会宁住宿确实也要不了多少钱,许星雪想负担的话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只是她一方面不想负担,另一方面是放心不下江见川一个人在家里过夜。
发烧总是反反复复,这会儿好了夜里复发不是没有可能。
万一江见川夜里又烧起来了,身边没有一个人照顾,那她不就白来了吗?
可这话许星雪又说不出口。
“我就要在你那睡,”她只能胡搅蛮缠,“怎么,你女朋友晚上要过来?”
江见川欲言又止,十分无奈地看了许星雪一眼:“好歹我也是男的吧。”
许星雪“嗐”了一声:“咱俩还谈什么性别?”
江见川额角突突直跳:“咱俩怎么不能谈性别?”
“咱俩都是光屁股的交情,你现在才跟我谈性别?!”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江见川呼出一团白雾,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无力起来。
“好啊,不谈,”他破罐子破摔,“那你睡什么沙发?跟我睡一张床不行吗?”
许星雪顿了顿,其实顺着自己的思路,这话也没毛病。
于是她就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一张床就一张床,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