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张唇想说什么,可喉咙却被木棉紧紧堵着。
艰涩得连空气都难以通过。
他手臂的痕迹从刚开始轻微泛红的星点状,向上推移直到脖颈。界限分明的边缘逐渐模糊相连,加深蔓延形成片块红斑。
许久,郁听禾终于找回发声能力。
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对什么过敏?”
“还能什么,狗啊。”席朝樾说,“准确来说是对它身上的寄生菌过敏。”
弦断的余音在空中颤动,无端引起一阵心慌。
她宁愿相信他对咖啡过敏,对雪花过敏,甚至对空气过敏。
为什么是狗狗。
时间又静默了几秒。
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席朝樾诧异:“郁听禾,你竟然不知道?”
“你忘了你家苏比见我第一面就把我裤子咬烂的事?当天回去我就起疹子上医院,测了好久过敏原。”
他懒散撩眼,黑眸浸着笑:“你以为后来,为什么我见它都绕道三里远?”
视线交汇时,过往回忆几经碰撞。
很多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
苏比这只可怜小狗并非从小养在她的身边,而是一岁多通过奶奶的朋友转送才来到郁家。
之前它的成长环境不好,受了委屈,因此适应期还保持着较强的警惕心。
席朝樾和徐星禾在院子里玩飞盘,苏比误以为星禾受到攻击,冲上去把席朝樾扑倒,咬着他的裤腿不放。
踉跄中他手掌刮蹭到围栏的木板,流了血。
当时他们十岁左右,年纪尚小,没法牵绳控制住未得完全训练的狗狗,等郁听禾找来大人时,席朝樾的裤腿已经少了小半截。
这件事发生后,苏比险些又要被送走。
是郁听禾哭着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把门打开才让苏比闯祸,主动去父亲书房领了罚,堪堪止息。
苏比听不懂周围站着的两脚兽在说什么,但它能感受到他们肢体和表情传达出的每一分情绪。
它低落地趴在地上,眼睛含着泪。
突然,那个女孩像是披着璀璨霞光的小小英雄,用手臂紧紧搂住了它。
它想,她一定用了很多很多的力气,才破开黑暗走到它的生命中。
郁听禾心情复杂地垂眼,神思绪乱。
拿起手机,喉管那儿的肌肉酸酸胀胀的:“我帮你问问宠物店有没有药,如果没有等会让人送些上来。”
“没药也没事,不差这回了,”席朝樾无声地笑,“要是没有等会我开车下去自己买。不过这外套不想穿,你帮我找件雪服,应该有新的吧?”
她沉默地点点头。
屏幕骤亮的光刺向她的眼睛,掌心像握了带有软刺的玫瑰,尖端扎进薄薄的皮肤,密密麻麻的痛感并不深切,可心跳连着指尖一下又一下地坠动。
其实她应该知道的。
大概十年前她就该知道的。
是她未见流血,总在佯装不知。
微微失焦的视线将她拉回那个燥热盛夏。
海浪卷过阳光漫湿的海滩,退潮的滩涂上泥沙顺着鞋缝往里灌,沉得不行,几个少女索性光脚踩着,把鞋甩到礁石旁。
砰、嘭几声。
将压抑了整年的备考情绪也一同扔在了那边。
她们拎着篓桶深深浅浅地往前走,争在夕阳落下前完成最后一波赶海。
咸腥的海风吹送来远处渔船的汽笛声,混着淡淡的泥草清香撩动着发丝。
不知谁的手机“叮叮”的响不停。
她们四人围着竟凑不出一双干净的手。
铃声不间断地响着,催促的频率好似越来越快。
郁听禾手背胡乱在衣兜上擦擦,从口袋中掏出沾着泥的手机:“喂齐叔,怎么了?”
鬓间碎发几缕吹到鼻尖,她抬手拨了拨,脸上反而又添了几道泥痕。
“小姐。”齐管家沉厚的声音让郁听禾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苏比不见了。”
耳边海风依旧呼啸穿过,这次却似带着深深的恐惧压倒而来。
她握着手机的指骨关节因为收紧的力道而泛白。
“还没找到?”
“正在查监控中。”
郁听禾感觉自己狂跳的心脏正在穿破胸膛,她深呼吸,一点点找回失控的理智。
“我马上回去,你帮我订最近的机票,如果没有航班就汽车、高铁、大巴什么都行!”
和朋友们简单交代几句,她头也不回地往回奔去。
脚下松软的沙土仿佛每跨一步都在与她作对。
郁听禾完全不敢停。
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快些,再快些。
计程车上,齐管家发来高铁的发车时间。
降下车窗,听见了轮胎驶过地面的声音。
她终于从万物隔绝的真空环境中抽离,清晰地意识到眼下无法改变的痛苦是真切的现实。
如果……
她不敢想这个如果。
苏比在狗狗公园的视角盲区消失。
它身上装有定位芯片。
但读取结果显示距离有限,说明消失将近一小时它距离家的位置已经很远。
警方对草丛处进行勘察,发现了脚印。
不是单纯走散,很大概率是人为。
无论是偷走、绑走、还是投毒,哪种结果对她都是致命打击。
扩大对四周道路监视器的调查需要时间。
对方能利用盲区行动,显然是很有经验的惯犯。
近乎夜间,浓烈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时间再往下拖,苏比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郁家不断施压,终于在晚上九点线索有了关键突破。
他们跟踪到一辆可疑的水产货车,调取车辆的前后路径,发现它并未装卸任何海鲜水产货物就驶离市区,在某处村庄路口消失。
齐管家知道郁听禾肯定想跟他们一起行动,于是派车来高铁站接上她。
有司机陪着总好过她独自在家忧心焦虑。
电话保持畅通联络,郁听禾拉开车门。
余光瞥见后座时停住,一身黑衣的席朝樾双腿大咧咧地岔开,脑袋微微后仰,帽子盖住脸像是睡着了。
开门的动静不小,他却跟没听见似的,保持着那姿势动也没动。
郁听禾收回目光问了句:“他怎么在这?”
“席少爷也很担心苏比。”司机回她。
郁听禾迟疑侧目,原想讥讽,他都不喜欢苏比哪会有这好心。
但他确实后排坐着,她也没多少心情此刻吵架。
沉默坐上副座系好安全带,车辆出发。
席朝樾微微抬起帽子,看了眼前方。
郁听禾始终低着头看向手机中的信号探测页面。
车辆二十多分钟后下高速,又行驶一段时间到达三岔口,拐入小道,两旁山林光线异常昏沉,远光灯仿佛照不明前方黑暗。
越往目的方向驶去,屏幕信号光波越频繁闪动。
她的呼吸越来越深,仿佛每次吐息空气都伴随着发颤的心跳不断加重。
凝结的空气无数力量嘶吼、积压。
终于,酝酿许久的电流闪烁汇聚成一个红点在屏幕中亮起。
出现了,苏比的位置出现了!
郁听禾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口的位置。
咚咚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她抑制不住哭出声。
司机看了几眼不知如何安慰,后边的席朝樾前倾身体,抬手碰碰她的胳膊,没说话只是递上纸巾。
他们出发的距离更近,率先到达红点附近。
郁听禾擦去眼泪,和齐管家那边同步消息。
司机没将车停太前,不过透过前镜还是能看清那栋房子的样貌。
不是很高的土墙前一片沙地,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并且整理的柴火和杂物,正中是农村很常见的红木大门,斑驳划痕中掉了几块漆皮,贴着旁边的对联早已褪色。
郁听禾想下车却被司机拦下。
“小姐,不要冲动,我们等警察他们一起。”
郁听禾紧咬着唇,她知道现在下车不是最好时机。
但有时候她真的很厌烦这种权衡利弊的顾虑。
席朝樾也看向窗外,帽檐下眸色冷静:“现在只能确定苏比还活着,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再等等。”
司机附和:“是的是的,文明社会,咱们让警察来交涉。”
夜晚的闷热抽去了所有活力。
郁听禾最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听到过一声犬吠的声音。
很快从对向驶来了好几黑色私家车和辆警车,交替闪烁着红蓝信号灯并未鸣笛。
他们在靠近水产货车的时候停下,确认了车牌,立即上前敲门。
慢悠悠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圆滚滚的身材上一件发白的短袖和松松垮垮的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发出拖拉的“啪嗒”声。
看到外面制服及身的警察,他往前挪了几步,合上身后的门。
“警官,我没犯事吧,大晚上来找我干什么?”
最前边的警察摸出张照片:“有见过这种品相的狗吗?”
男人肥胖的眼睑压下,看过后立刻否认:“这什么品种嘴这么尖?我都不认识。”
警察厉声:“谁管你认不认识,问你见过没,就这只!”
“真没见过啊。”男人打着太极还在否认,“警官,我是良民。”
“我们能查到你这,就证明掌握了重要消息!你开着水产车却在农村各地贩卖狗肉,三年前就因寻衅滋事罪进过警局一次,你好意思说自己是良民?”
浓白的烟雾中,男人脖子前挂着的大金链子格外晃眼,他继续耍无赖:“警官,你这是侵犯我的个人隐私,我们农村人吃点家养的小土狗不犯法吧?”
听到这,郁听禾拳头捏得更紧。
指甲嵌入掌心浑然不知。
“犯不犯法等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一口一个挑衅的“警官”,显然是了解些法律的。
“我听说警察进老百姓的房子要那什么,啊搜查令,是叫这个不?”
“警官你们有吗?”
面前警察脸黑了几分,气氛僵硬如冰。
宠物属于动产范畴,苏比是公益机构救助的狗狗,法律上作为财产的价值很低。
并且男人没有涉及刑事有关的案件,无法开具搜查令。
旁边的律师上前再与其进行交涉,若劝说不成,将会考虑用合适筹金谈判。
郁听禾嗤笑了声:“和文明人讲道德,和败类讲法律,对付这种没脸没皮的就该和他一样。”
她再次看向定位显示的红点。
对后排的人说:“席朝樾,我们翻墙进去。”
不是询问,而是告诉他,她要怎么做。
平直的视线与她交汇刹那,席朝樾薄唇轻勾。
恰到好处的弧度让他整双眼带上了穿透灵魂般的深邃。
“别冲动啊,两个小祖宗!”
司机还想阻拦,但两人已经走到后备箱,挑上称手工具。
从侧边慢慢靠向那辆白色水产货车,它的后车厢敞着,往里看去中间打了整面铁围杆,窄长空间一分为二,地面凌乱丢着粗长的银色锁链和一些看不清标名的瓶瓶罐罐。
郁听禾扫过一眼,立刻注意到掉落在地的宠物衣服,想到苏比有可能被人拿链子粗暴地锁在这样的环境里,胸口怒火中烧。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扳手,用力得仿佛骨关节在轻声作响。
席朝樾拉了拉帽子,压低:“等会我先上,看看还有没有人,你跟我后边。”
“好。”郁听禾点头,“东西我帮你拿着。”
轻步来到墙角,这里堆放的柴火和杂物正好给了他们向上攀爬的支点。
踩上破旧的塑料薄膜,重心摇晃,席朝樾抽了几块木头,在上方垫出较平整的台面,借着身高将院子环境尽收眼底。
确认跳落的位置后朝她比了个向上的手势。
郁听禾跟着几步跨上,撑手翻越墙面,动作轻又稳。落地后迅速蹲下,依靠旁边土砖堆砌的炉灶为掩体,观察视线所及的区域。
打开手机调至静音,定位红点在她的右前方。
她抬眼,对面一整排黑布覆盖的铁笼子,像是吃人的猛兽般引人心发颤。
到达那边必须经过中间大片毫无遮挡的空地,右侧的两层楼房亮着灯,门口无人监管。两扇门虚虚关掩,里边传来一阵又一阵嘈杂的争执与麻将声。
过去不难,他们更需要小心随时有可能从左边回来的男人。
“我们得快,先找右边笼子。”郁听禾说。
席朝樾应声:“好,你三个我三个。”
大步快跑到铁笼前,郁听禾伸手掀起黑布,笼子空空如也,而门锁旁挂着一个潦草字迹的名牌。
不是狗狗的名字,是人名。
像一道冰冷的锁镣,暗示着它们已经发生的残酷命运。
笼子里翻倒的水碗和粪便混在一起散发着恶臭,不敢想有多少狗狗曾在这遭受过痛苦折磨与恐惧。
“在这边。”席朝樾站在右边过来第三格的位置。
怕里边的狗看见光或是听见动静会出声,他没将黑布揭起太多。
棕色的背毛浅浅透着白,脏兮兮的完全没了往日的光泽,确认是苏比的那一刻,郁听禾眼泪控制不住大颗往下掉落。
没时间抒发情绪,她颤抖地说:“席朝樾,你观察掩护,我撬锁。”
苏比听见她的声音,撑腿想站起,可是笼子太小,它连翻身都困难。
郁听禾伸出食指比了个嘘声手势:“别动,等我。”
感受到熟悉的安全感苏比安静了下来。
平头螺丝刀插进锁孔,郁听禾用力旋转,试图破坏内部的锁芯撬开锁头。
几次尝试,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红,都没成功。
时间紧迫,她眸中的焦急更重。
翻过螺丝刀,将带着塑料壳的柄手伸进锁圈,再次尝试靠蛮力撑开这个锁。
咔哒——
螺丝刀超过受力程度直接崩断,飞起的把手径直砸向右侧笼子,掉在黑布上声音不响,但闷声惊起里边的狗,叫声连动一片犬吠。
不好。
屋子里传来的拖沓脚步,加重了如雷鼓动的心跳。
回去已经来不及。席朝樾反应很快地将她拉到靠墙处,紧贴着借助墙面阴影遮挡。这里是他所观察的唯一有可能躲避从屋里向外视线的位置。
并非绝对安全,赌的概率占一半。
如果里边的人走出来……
犬声交叠着来人的骂声,两人靠得很近,紧张感如潮水般扑来,心跳急剧加速。
席朝樾摘下帽子扣在她的头上,视线瞬间变暗。
他轻声道:“如果被发现,我托着你先上去。”
郁听禾拒绝:“不,如果被发现我拖延时间,你去砸锁。”
一旦被发现,那就无所顾忌,他们可以放手去搏最后的机会。
疯狂如同隐匿在灵魂深处的因子,随时等待爆发。
席朝樾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好。”
“死狗瞎叫唤什么!”屋里探出身体的女人言辞粗鄙,“一天到晚就知道拉屎拉尿的死畜牲,赔钱家伙还不如养头猪值钱,等明天把你炖了看你还叫不叫!”
吐出的唾沫星子飞溅,辱骂声不断。
郁听禾在心里又做了个决定。
身体里的血液肆意涌动,她长屏着呼吸准备行动。
屋里的女人怒气朝向狗笼,并且注意到角落中还有人,扯着大嗓门把自己骂累后,退了回去。
麻将还在牌桌上翻面、碰撞,哗啦啦的声响。
她松开了拽紧他衣角的手。
席朝樾并未低头,指了指旁边:“我试试能不能用扳手把侧边的合金撬开。”
“嗯,我给你打掩护。”
郁听禾目光四向扫视,小心将断落的螺丝刀柄收回,放入口袋。
头顶敞开的那扇窗户不断有烟味飘出,刺激着紧绷的神经,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她耳道内无限放大,心惊肉跳。
“咔、咔。”铁笼的门拆卸打开。
饿了整天的苏比没有力气,但还是用力往外挣扎。
席朝樾顾不上脏,将它抱起。
郁听禾倔强的神情中含着未尽的话语,多年的默契在无声交流中淋漓体现。
席朝樾黑眸戚动:“还想救其他狗是吗?”
郁听禾点点头,眼神坚定。
“你抱苏比先回,我去。”
郁听禾三步并作两步,踩着炉灶的台面翻上土墙。
这里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清,但她摸到苏比的腹部时,明显碰到了伤口。
“呜呜。”苏比忍着只敢哼声,硬是一下没叫。
她的心被细针狠狠扎了几下,穿心疼:“好苏比,我们回家。”
司机站在车下接应,看到人来语气又惊又喜:“小姐!”
郁听禾跑过去,将怀里的狗狗交给他。
“帮我照看好它。”说完立即转身。
司机不敢太大声,喊道:“小姐,你怎么又去了!”
郁听禾抬腿,大步跨上水产货车,从后车厢中捡起瓶子揣在手里,跳车后熟练翻墙。
席朝樾低着身体撬门,光透入笼子,两只柴犬激动得又开始叫。
郁听禾抓紧时间拆开口袋里的火腿肠,将瓶子里的液体泼洒上去,撕扯两半喂给两只狗,沾了镇定剂的食物在它们口中嚼了几下,叫声立马止住。
“哪来的这个?”席朝樾又拆开一个门。
“车后厢里捡的。”郁听禾说。
这些估计是狗贩子平时用剩下的,前面来时她就注意到那些瓶子,只要他们速度够快,应该能有机会把这两只狗也救出。
砰砰,又是两声,笼门都被打开。
马上就能把它们都带走了。
越是紧张气息之下,呼吸越是变得粘稠。
就在这时,左侧一阵风生硬硬地拍在他们脸上。
回来的男人看到院子中的场景怒吼道:“你们什么人,竟然跑来我家偷狗!”
心脏骤然被抓紧,直撞胸腔。
眼见男人抡起侧墙靠着的柴刀,怒气冲顶。
郁听禾脑海中快速思考,硬抗还是翻墙哪种逃跑胜算更大时,两边的门同时被人撞开。
男人的酒肉朋友听见动静从屋子里带上武器冲出来,气势凶昂。
而另一边原本还在车上的保镖乌泱泱地整排闯了进来,挺拔的身姿如同沉稳的山。
警察迅速压倒控制男人,夺走他手里的刀。
男人骂道:“狗日的,你们警察还有□□一伙的是不是,凭什么闯进我家!!”
警察钳制住他的手和身体说:“现在你这可能涉及刑事案件了,我们有资格进来调查。”
汗水顺着后背浸透了整件衣服,郁听禾明白这些保镖是他们留的后手。
先礼后兵,一向如此。
高调扬起的一声呼喊惊醒梦境中的人。
她长长的睫羽下无尽愁思,唇角泛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淡淡苦意。
郁听禾问:“既然过敏,为什么那次暑假要帮我一起去救苏比。”
席朝樾微微皱眉,想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和她不顾危险翻墙跑进狗贩子的房子里。
因为这件事,他和郁听禾的关系破天荒地平和了好一阵。
“大概出于愧疚?”他说得轻然,看不出是否为真心答案,“我记得你家阿姨是因为遇到我家阿姨聊天才忽视了苏比,那天我一直在你家等消息,就跟着一起去了。”
郁听禾应了声,转头看向窗外,沉默着。
雪场已接近夜间散场时间,不少人拿着雪板往回走。
很快有人送来了药和衣服。
席朝樾没太讲究,就着咖啡吞了两粒,站起身穿上外套:“没什么事我走了。”
“等等。”郁听禾叫住他。
无数想说的话却困在喉咙里。
想起那晚坐在回程的车上,她想归还那顶帽子时,微妙的氛围莫名变得尴尬极了,以至于她迟迟没能开口对他道谢。
到如今她都不知那股怪异感来自哪儿。
好像现在又有了当时的感觉,是什么生生拽着她的情绪悬停在半空。
席朝樾沉声带笑:“前面不是挺利索的,怎么现在吞吞吐吐?”
她无声地牵动嘴角,有些后悔前边乱说什么道歉模板,搞得真想道歉了显得刻意又虚假。
轻吐气息,心里默念了遍新学的口诀。
“对不起。那天,还有今天。”
她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负着千斤重。
话落,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挤在心里的石块一点点碎裂,掉落。
终于说出来了,根本也不难。
席朝樾探寻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从小到大她的像只高傲的白天鹅,脾气长头顶傲娇炸毛还爱记仇,从来只有别人顺从的份。
今天倒是意外。
他微微侧头,眸色深不可测:“行了,知道了。”
郁听禾轻佻眉梢。
他就这反应?
席朝樾保持着一贯的沉稳之色,淡笑:“我又没真的生气。”
郁听禾眼睫垂下半扇弧度,别扭又怪异。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明明前面还故意和她说不原谅,现在真道歉了又说没生气。
真是有够奇怪。
不过郁听禾也不是非要弄清事情缘由的性格。
没纠结太多就将这件事翻篇忘在脑后。
最近阳光充足,气温回暖在零下十度左右。
微风,偶尔落下的小雪为新增了许多松软的优质雪量。
这种天气和环境最适宜的冬日运动就是滑雪和冰钓。
尤其这几天热爱雪上运动的那波人集中到了奇南冰雪世界观看比赛后,苍龙雪场人少,滑行体验感特别好。
郁听禾在这边连住了一整周。
期间大多时间她都在黑.道,全山最长平均坡度最大的雪道蜿蜒盘绕在山间,从最高处滑行时,它又像是被风扯平的绸带,只有前进的方向,非常过瘾。
郁听禾大概五六岁时就脚踩滑雪板在家里院子探索玩耍,父母看她对此颇有兴趣,找了教练上雪道学习平衡和基础技巧。
真正接触专业性系统训练是在十岁之后。
整个学生时期的寒暑假又花费大量高昂价格,进行坡面障碍技巧和单板跳跃训练,她一度以为滑雪会为她赢得荣誉。
然而家里除了奶奶,没人支持她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滑雪是项太危险的运动,若拿生命去拼职业,绝对不行。
将她送出国后,受限于国籍断了所有可能。
之后郁听禾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
这项给予她赢的成就感,也教会她学着认输的运动,永远处在生命的逆向,反而造就她不服输的性格。
她再次踏上追逐野雪的雪板,将身体与雪地相融,听风从耳边过。
原来自己还是喜欢这种控制中失控的感觉。
从追求技巧到追求速度,将每一次出发看作是挑战自我的旅程,好像重新找回了之前澎湃涌动的热爱。
然而星禾离世的消息让绮丽盛开的生命之花再次失去生机,陡峭的斜坡、凸起的岩石不再是充满未知的挑战,而是成了梦魇般布满陷阱的死亡威胁。
走出雪道,郁听禾没再乘坐缆车往上。
下午她打算陪苏比去攀山散步,让小涂有时间自个儿去滑雪。
抱着雪板走向酒店,放好所有装备。
郁听禾没脱雪服而是将头发扎起,垂了几缕碎发在脸侧,利落中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柔美。
带着苏比走向餐厅时,她低头给纪星雪发了条微信,问她回来了没。
已经到了中午,餐厅却像被热闹遗忘的角落,灯具桌椅散发着淡淡冷意。
郁听禾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她还挺享受餐厅这样格外安静的氛围。
扫码点餐,食物很快上桌。
郁听禾吃东西时没有看手机的习惯,因此提示灯亮了几次并没注意到。
舀着鲜美的汤缓慢下咽,滚动喉道吃得投入。
“我一猜你就是在这。”谢斯南长腿向她走来,修身的风衣衬得身形修长。
郁听禾抬了抬头,问:“找我有事吗?”
“前几天不是说要整理雪场的账本给你看么,刚好你还在,我就不用送到你家去了。”
“我尽力了,但这半个月实在冷清,”他不想将这个烫手山芋砸在自己手里,好心提醒道,“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你要亏死!”
“没事,尽力了就行,看得出来你把雪场打理得很好。”
郁听禾沉着的称赞声反倒让谢斯南愣了几秒。
他问:“你心这么大,开雪场不为挣钱?”
“这不是挣不上嘛。”
郁听禾笑得有些不太当回事。
“……”
谢斯南声音急了起来:“就不再想点别的办法吗?”
郁听禾托着下巴,吃了口食物装作思考。
餐厅入口传来一阵声浪,人群推搡着往前涌。
原本乖巧趴着的苏比听见声音后警觉地站了起来,像一个守卫者保护在她的前方。
被围在人群最中间的那个男生短发乌黑蓬松,皮肤有些苍白,瘦高的身形骨架匀称,脖颈后边的垂落的卫衣帽子被挤得歪歪斜斜,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
察觉到注视的目光,他狭长的眼尾扫过来,眼神凌厉又淡漠。
郁听禾嫣红唇笑,眉眼盈润着水色:“别担心,咱们的救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