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他今日派人去刺杀秦太子?
平原君愕然。
诚然,他赵胜确实是有刺杀秦太子的想法,甚至是召集心腹细细谋划了详尽的计划。
但是!他也没打算这么快动手啊?!
平原君赵胜猛的从席上站起来,左右走动了几步,忽而神色大变:
“不好!”
想到某种可能性,赵胜目光一沉,面上逐渐带上几分怒气,转身看向门外的侍从:
“旁院的武士如今何在?”
平原君门下有一力大无穷的武士,这次使魏,赵胜为防万一,也是带上了对方。
近几日与幕僚商议的刺杀秦太子事宜,最终也是打算由此武士出手,一击必杀。
只是现在回想起各幕僚几近统一的口径,竟是格外可疑。
想到这里,平原君心中一片沉重,猜到自己大概不知被谁人当做了出头鸟。几步走到窗边,伸手握紧了窗沿的木条。
蔺相如闻言面色同样沉肃起来,思索良久挥手召来侍从,低声吩咐:
“去查一查,最近有何生人接触过府中门客。”
侍从微愣,下意识看向平原君,赵胜并未回头,无声默许蔺相如的安排。
侍从敛眉退下。许久归来,面上带着些惶恐之色。
“主君,旁院力士不知所踪。且门房说前几日曾有人拜访几位谋君,怀中揣有异物……似是金银之物。”
平原君身形晃了一下,勉强扶住窗沿。
蔺相如不语,只是长声一叹。
平原君静静看了天色许久,脸上的怒意逐渐散去,转身平静向蔺相如揖手一礼:
“我会登信陵君之门,请其代为周旋。只是对不起蔺公,名声为胜所累。”
见赵胜受此打击,终是恢复了往昔的冷静,蔺相如也是松了口气,温和安慰对方:
“你我同为赵国,岂有连累之说?”
说着,蔺相如沉吟一下,抬眼看了下左右的侍从。
左右侍从垂眸退出门外。蔺相如缓步走至平原君身侧,低声继续道:
“我亦知秦太子不可留。只是如今行事不便,何必在魏国动手?”
平原君沉默许久,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蔺相如的看法,抬眼目带冷意:
“如今即便我等放手,秦太子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大梁。”
蔺相如目光一凝,颦眉思索一瞬,明白了平原君的暗指,不禁神色惊变。
平原君并未发出命令,但府中门客竟是出手刺杀秦太子。难道能说是门客急平原君之所急,忧平原君之所忧,遂自发行事吗?
绝无此种可能。
必定是有人暗中行事,收买府中门客,欲将秦太子之死嫁祸到赵国身上!
只是如今秦太子侥幸逃过刺杀,倒是让他与平原君有苦说不出。
那么,谁有能力在这魏国国都同时蒙蔽秦赵两国之人的视听呢?
蔺相如闭了闭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魏王魏圉。
最近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位一鸣惊人的秦太子身上,却是忽视了高居宫中的魏王圉。
魏国国都,能将秦赵之人同时蒙蔽视听的,恐怕也只有魏国国君魏圉了!
只是不知魏王圉为何如此心急,竟会亲自下场,借他赵国之手截杀秦太子。
明明按照魏国的立场,坐山观虎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蔺相如不解。自从他与平原君出使魏国以来,这一连串的发展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赵胜何尝不是被这一连串的惊变弄慌了神,致使如今竟是陷入两难之境。
秦太子会相信此非赵国之为吗?
秦太子并非无能之辈,自然明白赵国不会出此昏招。
那么秦太子会放弃这个勒索赵国的机会吗?
秦人奸诈,秦太子岂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只是不知,他赵国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掀过这一页。
赵胜轻叹一声,只觉魏王行了一步臭棋。经此一事,他也绝不可能于魏国再行刺杀一事,白白便宜了魏王。
但他也绝不可能放秦太子平安归秦,否则无异于放虎归山,为赵国增一大患。
如此,也只能暂且保全秦太子,待其归秦路上行刺杀嫁祸魏王。
平原君赵胜眼底晦涩一片,下定决心先与秦太子修复关系。于是连夜前往信陵君府上,欲要请信陵君为其从中斡旋。
虽是深夜,但信陵君亦是未眠。府中灯火通明,信陵君衣冠整齐端坐在堂下,似在等待平原君。
平原君被侍从引着上前,还未开口,却见信陵君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眼看着赵胜轻声道:
“我还以为,平原君今日不会来了……”
赵胜愣了一下,竟从信陵君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埋怨。踌躇许久,还是拱手苦笑不已。
魏无忌起身扶起平原君赵胜,继续道:
“我向秦太子担保,此事非君所为。”
赵胜再度愣住,被信陵君扶住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欲要后退再行一礼,却被信陵君拦住。
赵胜忍住眼中的热意,低头哽咽道:
“此事,确非我所为啊!”
信陵君自是相信。
原本在秦太子府中,见那刺客咬定受平原君指使,魏无忌便有几分怀疑幕后是否还有他人作祟。待到此时,平原君深夜前来拜访,魏无忌观其神色,便已肯定此事绝非赵胜所为。
只是不知,是何人从中作祟,竟欲挑拨秦赵之间的关系……
岂非多此一举?
魏无忌满腹疑惑。看着平原君一脸愧疚的样子,魏无忌心软了一下,连连应允从中斡旋。
言辞之间,便有侍从置于酒席,两人借着月色对饮,醉意朦胧。
迷蒙之间,魏无忌端起酒樽微抿一口,带着几分醉意抱怨:
“小人行此伎俩,却不知是与秦赵之谁有仇?”
赵胜动作一顿,神色之间升起些许微妙。
?
魏无忌困惑,忽而感到心底一个激灵,连带着醉意也消去了大半。
赵胜轻咳两声,亲自拿起酒壶为信陵君斟酒,却转移话题不欲细说。
平原君知道是何人所为?
魏无忌心间一凉,莫名有些不安。
既然知晓是谁,又有何不可言?
除非,那个人与自己有关。
魏无忌指尖轻轻颤了两下,垂眸看着酒樽里的液体振荡,犹如他心底掀起的重重巨浪。
魏无忌轻阖双眼,已经猜到对方怀疑的对象,心头一阵苦涩。
更令他绝望的是,当那个名字浮现在心头时,自己竟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魏王兄长……
魏王宫中,笙瑟齐鸣,歌女轻歌曼舞,巧笑倩兮,一派靡靡之声。
魏王圉却是不耐地轻嗤一声,吩咐左右侍从开窗通风:
“再把熏香熄浅些……罢了,让那些歌姬退下……”
歌女诚惶诚恐地退出殿中,乐师踌躇着不知自己该继续奏乐,还是跟随一块退去。
魏王圉更加不悦,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扇风,难以忍受殿中带着些许香薰的气味。
侍从颤颤巍巍地再次灭掉一些熏香,见魏王神情冰冷,恐惧地跪在地上告罪。
魏王圉冷眼看着跪伏在地的侍从,再度嗤笑一声。但思及前不久刚换过一批侍者,也就勉强放过了这些人。
侍从感激涕零,不断谢恩。魏王目露不耐,干脆将桌上摞起来的竹简全部推倒。
宠侍前行几步,跪在地上为王上整理散乱的竹简。
魏王垂眼看着这个自己新提拔起来的侍从,忽而开口问道:
“秦太子一事如何?”
侍从拓季动作一顿,伏下身子,回道:
“秦太子侥幸未死。平原君夜会信陵君,不知所为何事。”
魏王圉闻言神情莫辨,伸手握住桌上仅存的一卷青简,声音轻缓:
“寡人听闻,秦太子遇刺之时,信陵君也在场?”
“是。信陵君独身前往郊外,与秦太子相交。”拓季继续道,而后小心翼翼观察了下魏王的脸色,才低声补充:
“信陵君与秦太子相隔刺客甚远,皆未有受伤。”
魏王低头,摊开竹简,似是没有听到这一句。
拓季将散乱在地上的竹简收好,膝行几步低着头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案上。余光之间,似是瞥到魏王手中密信的一行小字——
——臣密探至蜀,窃闻……
拓季一惊,不敢多看,趁魏王未发觉便恭敬退至一旁。
魏王的确未发觉侍从的窥测,翻来覆去看了密报许久,才是合上竹简阖眼沉思。待到燃香燃尽,清幽的余味渐渐散开,魏王圉才恍然回神。
“无忌啊……寡人的亲弟……”魏王轻声感慨,余声与燃香的最后一缕青烟一同,消散在半空中:
“也不怪寡人如此疑你……”
唯一听清魏王所言的拓季心中惶惶,将额头贴紧地面,不敢多言。
魏王却是忽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用竹简敲了两下案台,向左右吩咐:
“既然无忌欲为秦太子言,那便传令,筵请秦太子吧。”
左右称喏。
拓季心底一震,脸色大变。直至此时才惊恐发觉,魏王竟是在信陵君府中安插了探子!
抬眼之间,拓季只见魏王眼底似有暗潮涌动,思及所言筵请太子,不由在心底浮起一个可怖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