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才疏未敢称荀子(1 / 1)

“魏王疑,公子自知再以毁废……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

城郊的一处田垄边,两人并肩而行。侍从被赶走,待在远处等待主君的召唤。

“什么?”

“史记中对信陵君之死的记载。”赵栀解释道,侧头看着魏王王宫的方向叹了口气。

“真惨。”秦倬简短评价,“不过我觉得我比他更惨。”

赵栀斜了他一眼,纠正秦倬的说法:

“是秦悼太子,不是你。”

也是。

秦倬转念一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自己穿越过来,该做的也做了,应该也能逃过秦悼太子的死劫了。

历史上秦悼太子之死,不是因为太子倬本人能力不够,而是被不讲武德的赵国使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或者说,是秦悼太子太相信时人的道德水准。

却不想,春秋战国都礼崩乐坏多久了?道德这玩意,也就只能在面子上稍微点缀点缀。私底下,谁真把道德当回事谁就输了。

君不见,秦穆公三置晋君,却是东出之路被阻,最后罪哭崤山!

最后还被蔺相如阴阳怪气“自穆公无坚明约束者”……

秦穆公倒是坚明约束了,结果呢?却是三助晋君登位,三次被辜负……咳,至于穆公为什么三次插手晋国国君的更迭,那你别管。问就是秦穆公乐于助人……

只从秦穆公一事便可得到教训,人不要太在意道德。君不见,后秦虽无仁信之君,但却是从中原边陲一个微弱之国,成为了现在的霸主之国!

道德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是以秦倬一穿过来,便看准时机道德绑架蔺相如,让赵国使臣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缓寻良机准备逃出魏国。

不过这屎盆子肯定还是要扣在赵使身上的。

秦倬毫不心虚地算计对方。

“你这边我就不操心了。”赵栀伸手挽了下袖子,想起什么继续说,“我把伏寇借给你,当初他曾在千军万马护佑公子章无伤,保护个你还不成问题。”

是真的千军万马。

当年废太子赵章不甘心失去赵王位,于是策划杀赵惠文王。却不想被丞相识破。阴谋败露,赵惠文王心腹率军欲杀赵章,赵章不敌,在伏寇的保护下逃入主父也就是太上王行宫。

只是后来赵章见自己难逃一死,于是托付伏寇离开,保住自己的一丝血脉。

伏寇领命前往公子府,但为时已晚,只寻到了怀有赵栀的歌女。

回忆往昔,赵栀也不禁有些唏嘘,再次叹了口气。

沙丘之变是谁之错?

公子章吗?但赵章才是赵武灵王嫡子,是行事无一差池的原太子!

赵惠文王吗?赵惠文王年幼登位,兄长欲夺王位,若不反击恐是死路一条!

赵武灵王吗?呃……这个好像真有点错……

因宠爱姬妾废嫡立庶,退位主父却仍握实权,对废太子心怀愧疚而欲分赵国立二王……

赵武灵王的确是赵国难得的雄才大略之君,只是可惜,在继位之君上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最后也自食恶果,被饿死行宫。

“君王,朝令夕改是大忌。”

“?什么朝令夕改?”秦倬莫名其妙,没get到对方跳跃的思维。但秦倬没多在意,而是兴致勃勃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记得信陵君好像挺能打仗的……”

赵栀大概猜到对方的想法,但也没有挑明,只是顺着话题给他列史实:

“对,信陵君可以说是秦统一六国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秦攻魏,信陵君拜上将军,率五国联军大败秦军,将秦军挡在了函谷关前。”

秦倬点了点头,犹豫一下还是丢掉近乎没有的良心,低声询问:“那我现在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说挑拨一下魏王和信陵君?

前面听赵栀讲信陵君之死,秦倬觉得魏王多少有点颠。人家都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这秦军是败了又不是死光了,怎么就琢磨着撤信陵君的职了?

最后一个好好的战国四公子之首,硬生生被逼的郁郁而终。

“不太用。”赵栀慢悠悠说:“魏王如今已有猜忌之心。”

“我的人趁机已经混成魏王宠臣了。”

“啧……魏王不是有病吧?”

“恰恰相反。”赵栀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颦着眉心思索,言语之间有些不确定:“看魏宫传来的情报,我更倾向于魏王确实是个合格的国君。”

历史上对于当今魏王魏圉的谥号有两种说法,一为安僖,一为安釐。

不管哪个说法,这个谥号都不能算是恶谥。也就是说,虽然现存史料中魏圉的名声很差,但当时的魏臣却认为魏圉这个魏王干的不错。

在魏宫安插上探子后,赵栀也肯定了这个猜想,魏王圉确实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国君。

当然也有可能是技能全点在内斗上了。

赵栀无语问天。秦倬却是翻了个白眼吐槽魏王:

“这么大个秦太子都能死在魏国国都,确定他这个魏王做的合格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顺水推舟。”赵栀淡淡陈述。

秦倬愣在原地。

秦倬确实没想到这种可能。头脑风暴许久才反应过来,快走两步追上赵栀,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栀弯腰的动作打断。

“今年或许会有个好收成。”

赵栀俯下身子,抓了一把粟苗根部的土,试了试土壤的湿度肥度,欣慰开口。

时维九月,粟也就是小米大多完成了灌浆,谷穗开始变得金黄。

思路一卡,秦倬忘掉了刚才想说的话。顺着赵栀的手观察了一下田地,发现大多数土地都是垄沟相间的结构。

“现在就有垄作法了吗?”

“……你不会以为战国还停留在刀耕火种时期吧?”虽说几步以内没有其他人,但赵栀还是谨慎地压低声音。

事实上,垄作法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但是当时的所谓垄作法只是为了应对洪涝干旱,而有意识地把土地整理为高低不平。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垄作法才逐渐推广开,进而由一代代农民改良,发展。

精耕细作,是中国小农经济绕不开的一个概念。

一代代的农人,大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以经验对耕作方式进行改良。而他们大多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但后世习以为常的耕作技术,却隐含着他们无名的痕迹。

秦倬讪然,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递给赵栀。

赵栀的确没有准备擦手的巾帕,顺手接过巾帕擦了两下,头也不抬地提醒对方:

“荀卿来了。”

秦倬愣了下,这才注意到被侍从领路而来的荀子。

“别总是嘴瓢称荀子。”把丝帕扔回秦倬怀里,赵栀趁荀卿还未走进快速低声嘱咐:

“子是后世尊称,现在更多是称其荀卿。”

哦哦哦,知道了。

秦倬连连点头,而后快步迎上去,嘴比脑快:

“荀子您老来啦!”

荀卿脚步顿住,陷入沉默。

赵栀痛苦地捂住了脸。

错误太多,一时不知先纠正哪个。

荀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秦太子称为“荀子”,多次纠正仍是未见其果。今日又闻此称呼,荀卿也不禁面露无奈,再次更正:

“才疏学浅岂敢称子?太子称我荀卿便好。”

说着,荀卿面间略带迟疑,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询问:

“说起来,太子的口音……”

“太子久居于魏,口音是偏了些。”赵栀插嘴为其描补。

“啊?”

啊什么啊。赵栀回头瞪了一眼对方,示意无人之时再做解释。秦倬摸不着头脑,压下迷茫上前和荀卿交谈。

其实问题是出在秦倬说的“您”上。

“您”这个敬称,最早大概是出现南宋与元之间。也就是说,战国时期压根没这个字。

所以战国原住民荀子自然会疑惑这个读音。

所幸,“您”与“你”读音相似,赵栀也就凑凑活活帮秦倬圆了过去。

荀卿并未深究,朝赵栀点了点头便同秦太子交谈。

荀卿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听府中侍从说秦太子去了城外田间,便饶有兴趣地来看看秦太子要做什么。

只是刚到田间就被秦太子一声“荀子”噎住。

浅谈了几句,还是忍不住动摇之前的想法。

秦太子果真有仁君之相吗?

似有非有。

不确定,再看亿眼。

不过他身边这个自称赵执的游侠……荀卿微微侧目,又看了眼为秦太子描补的游侠一眼。

“游侠”很敏锐,察觉到荀卿的视线,将停留在粟田间的目光转过来,冲荀卿微微颔首。

荀卿看出对方是女扮男装。而且眉眼之间,似乎是有些眼熟。

与赵国宗室有些相似。

荀卿心中一动,视线在“赵执”和秦倬身上转了一下,心底浮现起一个猜测,不禁皱了皱眉。

但人忌交浅言深,荀卿并未说什么,转而与秦太子谈起田间之事。

“农具还是铁的好啊……”看着田间农人艰难除草,秦倬观察了下农具,忍不住感慨。

“如今各国攻伐,精铁多用于武器,农人又何来铁之农具呢?”

“所以才要统一天下。”秦倬随口说道,“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以强有力的政令自上而下,改良农具,发展农业。”

“由政府、咳,由国君出令,官府统一换青铜为铁,借与民用。逐步将铁制农具退广开来,短时虽是支出巨大,但长远来看,却是国之良策。”

荀卿定定地看着秦太子,再次被对方时而迸发的思想惊到。沉默良久,荀卿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太子实乃有穆公之风!”

秦倬却是缓缓在脑子里打出一个问号。

羊皮换相、盗马赐酒确实是个传颂千年的典故,但别忘了穆公后半辈子还有一个罪哭崤山!

秦穆公难道是什么夸人的话吗?难道就不能找个更好的……

好吧,秦国先祖里面好像也就属秦穆公风评不错……

荀卿,荀子,在秦国历任君主之中找出来个不算很骂人的国君形容,还真是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