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Day1.泪痣(1 / 1)

林中可见度仍然不到五米,身边大树如一排排手持长枪正襟危坐的将军。

它们见证过天鹅湾的盛荣与衰败,如今几位陌生人闯入,视其如厉鬼,而它们只是千百年沉默地站在此处。

“应该是这边。”潘达大摇大摆走在前面,“我还记得一开始的方向,这几棵树。”

路原穿着羽绒服,仍然觉得寒风直往骨子里钻。

蕾拉跟在她身边,不知道是她用了香水的缘故,还是说那味道是林间自然挥发出来的,无花果混合雪松的馥郁萦绕在鼻尖,她竟生出一丝困意来。

也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觉。

“现在我们已经进到森林里面了,这自然现象,啧啧啧,你们见过这么大的雾吗,等等,我怎么好像看见那边有个什么东西闪过去了,不会一来就撞见鬼了吧,罗楠,跟紧爸爸,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啊!”

罗子昏自言自语,一惊一乍,语气异常亢奋,话都是说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这支视频的观众们听的。

“害,你们看这是什么,小狗熊!不对不对,这是不是那什么獾子?家人们是不是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原生态树林啊这是!小家伙好像还有点害怕……”

“一想到这年头都是这种人把钱挣了,”潘达无语地说,“老子就来气。”

“潘总您挣得也不少。”李德好畏缩地走在后面,“待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咱随时准备往回跑。”

蕾拉冷不丁问:“潘老板,你好像还没跟我们解释,身上为什么带枪?”

“哦,这个。”潘达把枪掏出来晃了晃,像个玩具似的在他手里转圈。路原忍不住去想他用这把枪杀过多少人,以及他是不是经常杀人。

“我家老爷子没别的爱好,就爱收藏军械,我跟我哥从小就被带着接触这些东西,你们觉得稀奇,其实在我们家就当个玩意儿。”潘达边走边说,“这枪也不是我的,是我哥的,他最近也在S市,临时跟公家有约,身上不好带枪,就揣我兜里,让我替他保管,我刚好要来看房,就带着呗。”

蕾拉伸手示意,潘达将枪放在她手上。

她拿着把玩了一会,评价道,“比剧组的道具沉。”

潘达把枪收好,几个人紧紧走在一起,保持着互相能看到对方的距离,在林中艰难摸索,耳边时不时有异样的声响,立马就会引起警觉,但一番查看后,总发现只是些树上掉落的果子或是小动物。

泥土上的车辙慢慢消失了,被厚厚的落叶所掩盖,方向变得不清不楚。

路原带了总共三根粉笔,潘达提议从这里开始兵分三路,蕾拉路原一起,罗子昏跟他儿子罗楠一起,潘达李德好一起,顺着不同方向找,要是半小时还没痕迹就算了。

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计划,除了李德好是半推半就答应的。

“都记好了,粉笔一定要隔一棵树画一道,不要嫌麻烦,口罩也尽量带着,目前看我们走了这么久,谁都没发癫,证明还是有用的。”

潘达下发指令时颇有领导风范,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时间看好了,半小时,找没找到都往回走,最好是能找到,找不到是她命不好。”

……

林深风停,只剩路原和蕾拉两人。

路原在粗糙的树皮上画下一个圆圈,一回头,蕾拉斜靠着侧边的树干抽烟,看着自己。

她今天没有穿那身机车服,穿的是一件毛领小牛皮外套和牛仔裤,昨天见她并没有带多少行李,只有一个大包,没想到里面还装了这么厚实的衣服。

路原见她目不转睛,后背有些发毛,“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那个和我很像的妹妹?”

“你的两颗泪痣,很特别。”蕾拉走过来,冰凉的手指点点路原左边眼角,轻柔地划过挺起的鼻梁,落到她的右边眼角,指尖残留的凉意渗进皮肤,“一边一颗,像隔着银河相望的两颗星星。”

路原从小到大因为这两颗对称的泪痣被人评价过很多,有说不吉利的,有问是不是小时候用墨水笔自己戳的,这样的形容倒是头一回听。

“小时候我妈总说两颗泪痣寓意不好,以后会掉很多眼泪,让我去点掉。”

“看来你没有听妈妈的话。”

“对。”路原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说也是她给我的身体,她离开以后,我更舍不得点了。”

“抱歉。”蕾拉的语气染上哀伤,“我可以体会你,我母亲也不在了。”

路原有些惊讶,这才想起来,媒体从未提到过蕾拉的家庭状况,甚至连百科上都搜索不到,有关她的信息里,只有演艺生涯,料想是她的伤心事,不愿意对粉丝们透露。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聊到这了,两人突然互相袒露心事,路原觉得有些尴尬,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

却听到蕾拉说,“但其实我并不避讳死亡,相反我觉得那是一种很迷人的东西,生命从有到无,就像树上的果子腐烂后掉进地里,会滋养出更多的生命来。”

路原眼前又燃起那场熊熊大火。

迷人吗?她不觉得,死亡以后的世界或许美丽,但父母走向死亡的过程实在太过痛苦。

“你相信死后的世界吗?”路原问。

“当然。”蕾拉说,“都见过天鹅湾里的女鬼了,难道不是更该相信死亡不是终点吗?”

“满月夫人受到了诅咒,所以才没办法离开,就因为她不想用那种方式活下去,所以才让我们帮她脱困。”

“鬼活着的时候都是些可怜人。”蕾拉浅色的头发随着她的步子摇曳,“我猜想她身上的诅咒来自某个人,或是宅子里的某样物件。”

“我们想的一样。”路原点头,“昨天就发现了,大厅里有些东西……很古怪,很特别,好像是活的一样。”

“霍继年生前喜欢收藏东西,不局限金银珠宝,越是稀奇古怪,他就越是喜欢,听说他年纪大了以后,最喜欢搜集的就是那些异域部族里长老用过的法器,或是什么巫师、萨满那儿弄来的传家宝,可以当做是真的,也可以当做是迷信。”

“一个上世纪的老头子,倒是挺有冒险精神。”路原来了兴趣,“霍继年的事我查过一些,但资料不全,他行事比较低调,很多都是半截信息,你说的这些都是从哪里了解到的?”

“外网一个不知名的论坛里。”蕾拉抽完了烟,将烟头按熄在随身携带的银质灭烟盒内,拉起口罩,“有一个国外的网友发帖说,曾经有一个姓霍的中国富商去过他们本地的部落,那条帖子热度并不高,再加上是用外文发的贴,从来没有人把他说的话和霍家事件联系起来过,所以你搜不到很正常。”

“原来如此。”路原说,“假如真是藏品引发的诅咒,最后诅咒落到自己女儿头上,不知道霍继年会不会后悔。”

“你真聪明,小原。”蕾拉忽然转头,“想调查诅咒源头的话,或许我们回到天鹅湾以后,可以先从那些古怪的藏品下手。”

路原看着蕾拉的表情,感到有些奇怪,她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鼓舞,对这一切都表现得很兴奋。

“你好像很适应这里,很适应这些事情。”

“我没说过吗?我最喜欢好玩的事情了。”蕾拉眼神炯炯,好像突然切换成第二种人格,“我是个很容易感到无聊的人,这些年,我几乎把所有能尝试的刺激的事情都做过了,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刺激到我了,名声,钱财,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一直在找一道可以打开通往彼岸世界的大门,我相信生与死之间是没有明确界限的,我去过很多闹鬼的宅子,可大多都是故弄玄虚,只有这里,天鹅湾,霍继年和霍听月,他们的故事太让我着迷了,你知道吗,其实我挣的钱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多,为了买下这里,我把我自己的房子都卖了。”

“……”

路原看着她,觉得有些荒谬。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马斯洛需求理论说,当人的社会地位达到一定层次,能够获得大多数人的尊重以后,就会开始追求自我实现,这也就是为什么穷人的苦恼千篇一律,而有钱人的烦恼在穷人看来总是无病呻吟。

看来蕾拉目前就是通过将生活重心放在探索这种离奇事情上,来实现自我的超越。

“所以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体验刺激的事情。”路原顺着她的话说,“假如最后把命丢了呢?”

“你还是不懂,小原。”蕾拉那双茶色的眼睛紧盯路原,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放大,让人想到紧盯猎物的猫科动物,“对我来说,没有把命丢掉这回事,柏拉图说过,灵魂不灭,无论发生什么,我的生命只会换一种方式存在。”

“……”

路原愣了好一会儿,发问,“你信什么教?”

蕾拉笑了,“扯远了,继续走吧,是不是该画下一个记号了?”

对话戛然而止,路原忽然想起来,蕾拉昨天刚到时,对李德好说自己是霍先生推荐过来的。

那也就是说……

轻风刮过,雾散了些,引得林间落叶簌簌,但风停后,那声响并未停下,好像有人来了。

路原却没有太注意,她只在乎自己将要问出的问题。

“你认识霍先生吗?”

蕾拉怔愣片刻,刚要回答,面前雾中突然走出两个人来。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是罗子昏和罗楠。

“怎么回事,这也能碰——”

罗子昏话说到一半,看见蕾拉,突然停住不说了。

蕾拉眯起眼睛,注意力被转移,“你们怎么会从前面过来?”

罗楠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过来亲昵地拉起蕾拉的手,“阿姨,我和爸爸一直往前走,刚才听到有人说话,才发现是你们。”

双方都没有人先行绕路走到前面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路原蕾拉,以及罗楠罗子昏,看似走了不同的方向,实则一直在林间打转,这才会碰上。

“罗楠,过来,你刚才摔了一跤,别把阿姨裤子蹭脏了。”

罗子昏叫住往蕾拉腿上扑的罗楠。

他的眼神瞟向一边,表情很不自然,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别的。

路原突然意识到,罗子昏这个话唠,来到这里以后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和蕾拉说过任何一句话。

之前是人多,现在只有四个人,于是他变得像个哑巴。

而罗楠这个小朋友从来不声不响,只有在蕾拉面前才分外活泼,甚至有些讨好。

气氛之中有些微妙的尴尬。

罗楠没有过去罗子昏那边,而是眼巴巴望着蕾拉。

“怎么摔跤了,摔哪了,痛不痛?”蕾拉蹲下来,摸了摸罗楠的小脸,“你爸爸可真粗心。”

“小孩子经摔,不要紧。”

“行了,别装了。”蕾拉突然抬头,“小路是好人,我们不用防着她。”

路原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蕾拉站起身,笑了笑,走到脸通红的罗子昏面前,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脸,令他面对自己。

“你也早就猜到了吧,怎么一言不吭,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在网上说那些话,见面了像个呆瓜,怎么,看见是我,觉得害怕?”

罗子昏全部的机灵和气势在蕾拉面前消失得无隐无踪,磕磕巴巴道:“我以为……你会……”

“我会什么?”

“等等。”

路原终于忍不住打断。

“什么情况,你们早就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