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绝不敢做此欺君之事。”胤礽微微垂下头来。
康熙气得胸膛起伏,只恨不能真的动手教训他,便盯着他头顶看了许久,左右踱几步,忽然伸手一指:“梁九功,派人跟着去,朕倒要看看太子这次是不是真的悔改!”
梁九功闻言躬身道:“嗻。”便往东暖阁调了人跟着太子走了。
回毓庆宫的坐辇上,胤礽瞥一眼身后躬身跟着的梁九功、敬事房太监及司寝嬷嬷一行人,脸上未褪下的笑不免带上点无奈与苦涩的意味。
太子妃却未注意,只兀自因为皇上所说子嗣一事心绪不宁,半晌才强打起精神笑道:“爷近日辛苦,妾专请了位手巧的姑娘来,是早先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过的,按得一手好经络。还有新熬的杏仁马奶酒,爷去妾院里坐坐?”
胤礽收回目光,只道:“福晋有心了。”却没了下文。
这便是拒绝了,石氏颇不甘心,然而看着年轻男人清俊却冷漠的侧脸,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无力地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她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石氏木然地想着,自从她一念之差,在事夫与忠君之间选择了后者,她便永远失去了胤礽的心,再不可能挽回了。
剩下的路途,石氏沉寂下来。只到了毓庆宫,大宫女快步迎上来行礼,石氏才缓缓抬眼望了太子爷一眼,涩然吩咐道:“请侧福晋、格格们沐浴梳妆,过来给太子爷请安吧。”
一言既下,阖宫皆动,一时路上全是急匆匆来往的宫人,连远在犄角旮旯的林婉都不例外,被揽月狠狠地摇醒了。
林婉茫然睁开惺忪的眼睛,茫然往外望了一眼:“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毓庆宫走水了?”
揽月急着给她挑衣裳:“我的格格诶!别睡了!不是走水,是太子爷传召了!”
林婉:“?”
她瞳孔地震,揽月见状安慰:“不过没事,所有人都有份,格格且心安,估摸着只是去点个卯,格格别怕,啊?”
三人都凑在她跟前,三双闪亮带着担忧的大眼睛全瞅着她,林婉终于是彻底醒了,闻言艰难地点头:“……嗯,我省得。”
自入毓庆宫以来,林婉还没这么郑重细致地打扮过。
沐浴,洗脸,擦身,拿棉线细细将脸上绞了,上一层薄薄珍珠宫粉,黛粉描眉,敷一抹京西妙峰山进贡的玫瑰胭脂在脸上,轻轻点开,如海棠春醉妆。
衣裳已放在香笼上熏好,是将将进宫时内务府分给的,款式和放量都很规矩,符合格格的身份。但毕竟内廷御制,这一身秋海棠色暗纹连枝云锻宫装,云纹连缀流转,在灯下尤为美丽,配上盛装美人雪肤花貌一个回眸,自然夺人心魄。
绿枝和小蛮子从未见过她盛妆模样,一时都看得呆了,唯有林婉自己生怕迟到,急匆匆把手帕往衣襟里一掖,拽着揽月就往外跑。揽月亦知轻重,端详了她面容一刻,便赶紧撑起伞挡风,两人匆匆往惇本殿去。
至于此时的惇本殿,暖炉热热地烧着,三进五进的正院里全添了灯,宫人捧着银盆手帕伺候太子净面,又奉茶进点心,一时进出如游龙。正院里隔着丝绸镂雕的百鸟送福屏风,屏风后太子胤礽闲闲地坐在茶桌边,福堂沏了新进的君山银针,梁九功亲自端了来,躬身奉于太子手边。
胤礽微微有些出神,见是他才抬手接了,然而捻着杯盖,他沉吟着正待说什么,恰此时外面福元进来禀道:“太子爷,侧福晋、格格们到了。”
胤礽便罢了,垂目刮了刮茶盏:“传进来。”
福元应道:“嗻。”又出去笑道,“太子爷通传,小主子们请吧。”
他侧开身,请一众盛装打扮的女人们进去。
皆是八旗优中选优的女子,又破天荒得了召见,一群人皆铆足了劲,霎时衣香鬓影,香气如云,似丛丛海棠花娇艳盛开,胭脂暖香求人垂怜。福元则神色肃穆,领着女人们进来站定,啪地一甩袖子跪下磕头,唱喏道:“侧福晋、格格们请太子恭安!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众女人跟着跪下娇声见礼:“妾请太子恭安,太子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人们随之俯首,霎时间金碧辉煌的殿内唯有胤礽独坐,烛光下眉目清冷。
他不发话,一众人便头也不敢抬,只看着自己跟前地面。还是梁九功俯身跪下来,却是低声道:“请太子爷点选吧。”
“知道。”胤礽随口应了,终于放下茶盏,两手一撑扶手,施施然起身。
林婉自听到梁九功的话,便感到有些不妙,听见太子轻轻在众人面前踱步的声音,更是暗自睁大了双眼。
揽月情报好像不太对啊!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她略微不安地跪在角落,就这么听见衣料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华美的衣袍停在她面前,不动了。
然后她万分熟悉的声音如珠碎玉般在头顶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林婉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轻声细语回禀:“回太子爷,妾名林婉,出身汉军镶红旗下,家父林邈在京里领些闲职,月前幸得皇上恩典,教妾进宫伺候太子爷。”又一磕头抬起脸来,“妾给太子爷请安,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切规规矩矩没出错,然而胤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却一言不发转身,眼见要去看别人去了。
林婉大惊!不是这人什么意思,装模作样问了她的名字,难道还想当着她的面去勾搭别的女人!
她一个没忍住就往前虚空抓了抓,开口道:“太子爷……”
胤礽这才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和她一个对视,只觉女人眼波流转,眼中望着他尽是欲说还休的哀怨。
这一眼叫他什么都管不着了,心道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便大步走过去揽腰将女人抱起,也不顾她轻声惊呼,径直朝后头走去。
“都散了吧!”胤礽便走便说着。福元飞速反应过来,引着众人跪安,梁九功带着人爬起来追上去,彻底阻断了后头各种似羡似妒的眼神。
而被羡慕的林婉本人被一路抱去寝殿,又被侍寝嬷嬷们一顿折腾,最后松了发髻穿着里衣躺在床上锦被里时,已经累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同时她还有些懵……没想到这就自个把自个送到太子爷床榻上来了。
她有些不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林婉开始左看右看,观察起太子爷的卧房来。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惇本殿,和她的小院不同,惇本殿无论前殿还是寝殿都极尽豪奢,各色御赐玲琅满目,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十来扇镂花紫檀福寿多宝架上全是书,书香味和龙涎熏香的气味轻轻混杂,贯通了两殿长廊。
林婉很认真地在轻轻耸动鼻子嗅嗅,没注意满殿宫人都退下了,直到听到床边有人叫她:“……林婉。”
林婉这才恍然抬头,看到胤礽单手握着茶盏站在床边上,赤足只穿着一件雪白贡绸里衣,衣摆流光溢彩,若隐若现露出金线绣的五爪龙,容色浅淡,恍若神明。然而里衣毕竟轻薄,刚沐浴过的太子衣襟还微微敞开着,走动过来时,一下将年轻男人的体魄全然勾勒得分明。
“…………”林婉脸不自觉红了,微微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他,“……太子爷?你、你怎么不好好穿着衣服。”
“嗯?什么?”胤礽随口应她,全然没觉着自己有色/诱的嫌疑,只微微沉吟着,转了下手中杯盏,走过来坐下。
他仿佛有所顾忌,也有心事,并不是欢欣雀跃的。
林婉却已经被激得蠢蠢欲动,坐立不安了。惇本殿地暖本就烧得四季如春,太子爷穿成这样在她面前晃,更是让她热得额头都要冒汗,一个没忍住,就色胆包天地伸出爪子,蹭着胤礽赤/裸有力的手臂,和他十指相扣。
胤礽见状终于回过头来看她,见这不知死活的小格格躺在他的塌上,两颊红晕如醉,笑得眉眼弯弯,一时也忍不住失笑:“你……林婉,你不是不喜欢我碰你?”
“没有、没有。”林婉红着脸得寸进尺,起来轻轻抱住他的腰,说了实话,“……妾那是羞的。”
“哦?孤倒是觉着,你现在才是该羞。”软玉温香在怀,胤礽呼吸也有些不稳了,只强自克制着温声道,“别闹,林婉,你才来毓庆宫,太子妃定然没告诉你,阖宫里唯有我这里会被皇阿玛查彤册,孤是怕你跟我一遭,受尽委屈。”
这种时候,他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艰涩索然。林婉愣住之后抬头看他,恍然间好像又知道了他的一个大秘密。她跟着心下一酸,却是笑着越发拿双臂缠紧他,盈盈道:“妾相信爷不会让妾受委屈的,对吧?”
贴得太近了,她呵气如兰吐在他脖颈上,胤礽额角一跳:“林婉!”
林婉的回应是轻轻吻了上去。
这一下胤礽也放弃抵抗了,狂暴地回吻她,林婉笨拙地回应,闭上眼睛等着太子爷进一步的动作。
然而显然,某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像嘴上说得那么容易。
塌上女人乌发如云散乱,一双媚眼泪盈于睫,还没怎么开始,就疼得下意识呜咽着往后瑟缩,全然不是方才豪言壮语的样子。
胤礽被她磨得无法,见她可怜巴巴又忍不住发笑,只好退一步要过女人的手来,勉强弄了几回。
就这林婉都惊到了,一边攀在他肩上一边呜咽着哭,真让胤礽错觉自己是什么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
他原本是说算了的,这不是她自己自信满满吗?
但这话可不能说,说了怕不是她要哭得更厉害了。胤礽只好使劲浑身解数哄她,哄得差不多了,才将凌乱床榻轻轻一瞥,转身抱着人进了浴池。
下一刻,门外守着的梁九功带着人进来,亲自往床上验看了,敬事房太监跪行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床上带浊物的巾子收起,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