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四天就是冬至,这两天骆嘉得跟常景殊回老家给外公外婆烧纸。
外公外婆都是不到六十岁先后因病去世,骆嘉那时还小不记事,对他们的模样都是从家里保存的老照片上了解。
早上刚下过雨,满地淤积的烂泥,一踩一个坑。
大舅从二舅屋里翻出三双塑胶雨鞋,都是42码的大鞋,常景殊往鞋后面塞了两双袜子勉强走路跟脚。
“湖里薄泥多,路不好走,你就不要去了,留下看家。”
老家话把田地叫做湖,淤积叫做薄泥。
骆嘉站在门口,把相机放大十五倍,能清楚的看到常景殊和舅舅们的身影。
九几年的时候老家都还是土葬。
一个个凸起的小山包永恒又孤独的矗立在那,他们从出生到死亡都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虽然有关他们的记忆近乎空白,但融入骨髓的血液将灌溉一生。
“有个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骆嘉说,“外公下葬那天,我当时以为院子里摆的那些纸汽车,纸房子都是真的,一屁股坐烂了一个纸沙发,吓得我不停在跟外公道歉求原谅。”
常景殊红着眼笑:“你这小孩真皮,当时怎么不给我说。”
“哪敢啊,生怕被人发现躲都来不及。”
外公外婆去世的太早。
当年骆应晖还穷的叮当响,外公外婆私下还出钱让骆应晖考驾照……穷的时候得让他们接济,后来有钱了他们也不在了。
常景殊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让父母享到福。
之前和骆应晖吵完架后,常景殊哭着说如果自己父母还在,看到她被这么欺负,一定不会放过他。
“妈,我会对你好的,会做你的后盾和依靠。”
刚从湖里回来,常景殊冻的脸发青,猩红的眼眶里掉下几滴滚烫的泪水:“对不起,这些年因为我和他的事,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这次回去还有一个事情就是把奶奶接回余城过段日子。
常景殊以前提过好多次让她去余城,老太太每次都以路程太远自己晕车为由拒绝,前段时间自己提出想要去小儿子家过段日子。
老太太晕车坐在副驾,把老伴骂了一路,活到这个年纪,忍了一辈子,再提起前几天被老伴打,她只有愤怒没有委屈。
骆应晖父亲还是前后几个村出了名的老色鬼,年轻时候和女人在玉米地鬼混被自己女儿抓个现行,当年常景殊和骆应晖婚后回娘家回门的那几天,他把女人带去两人的婚床上厮混……
骆家一共五个孩子,骆应晖排老小,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
虽然他大哥和二哥的老婆都是泼辣不讲理的人,但人家懂得happy wife happy life的道理,没任何外心,只有骆应晖紧紧地随了他爹吃喝.嫖.赌的基因。
老太太知道骆应晖在外的事情,常景殊在车上告诉她两人打算离婚,老太太激动起来:“要是离了这好日子不就白白拱手让人了吗,景殊啊你得管,等他回来我也说他,他不能跟他爹一样在外作啊,再作这个家就没了!”
骆嘉哼了一声:“狗改不了吃屎,还管什么!”
常景殊凶她说话注意用词。
奶奶:“你这孩子难道想看你爸妈离婚吗!”
骆嘉:“离就离,出轨的人有什么好挽留的,我只心疼我妈!”
老一辈的思想观念固执己见,离婚对她们来说是件很丢人的事:“唉,忍一忍,我这一辈子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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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应晖知道自己妈来自己家后,只在当天打来一通电话:“想吃什么、缺什么、要什么都给常景殊说,让她给你买,别不好意思不开口。”
老太太刚开口让他在外面别再犯混,他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上。
庄淙知道奶奶来后又是请客吃饭又是买了一车的补品,骆嘉觉得他热情的有些过头:“你这样搞的我很不好意思。”
“怎么了?”
“去年你外婆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没送那么多东西。”
“东西送的是心意,不是数量,这没什么可比较的。”
骆嘉侧躺着身子,忽然问他被长辈带大是种什么感觉。
“初中以前我人生中的全部爱是他们给的。”
骆嘉很羡慕,因为她从来都没体会过长辈的疼爱:“之后的呢。”
他目光悠悠地盯着她,反问:“你给吗。”
骆嘉略一迟疑,嫌弃地眯起眼睛,半带轻笑:“你最近是不是抽风了,说土味情话恶心人真是一套又一套的。”
他苦笑一声,转换话题:“你没被奶奶带过吗。”
骆嘉摇头:“外公外婆去世早,爷爷奶奶偏心大爷二爷家,我又是个女孩,出生后不愿意带。”
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骆应晖虽然排行老五,却最不受宠爱,常景殊生的又是个闺女,老太太宁愿去带老大家买来的女孩也不去带自己的亲孙女。
老太太的牙齿已经掉光,常景殊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可口又养胃的食物,年纪大身体代谢慢,水分流失多,皮肤干燥,每天家里的木地板上都要落上一层白屑,像圣诞老人的脚印,早上起床看一眼,就知道老太太夜里去了卫生间。
平安夜当天骆嘉收到了自己课代表给的苹果,庄淙还买了圣诞树摆在客厅,当晚带骆嘉出去吃了顿大餐。
只开心了一天后,之手两天特别水逆,先是上课的u盘找不到,再是点买外卖没有筷子……骆嘉复盘总结——自己的体质不适合过洋节。
当然,这个原因是她没有理论依据的甩锅行为。
最后以10块钱刮刮乐中了50大洋宣布水逆结束。
于是为了跨年,她把家里提前装饰得像过春节一样,阳台上像闪耀灯球的大红灯笼被庄淙吐槽太土,她说土到极致就是潮。
“去街上热闹热闹吧。”
外面飘雪,寒风凌烈,骆嘉想想就忍不住哆嗦:“太冷了,在家感受也一样。”
“外面很热闹,咱去商场里面,不冷。”
朋友圈都在发街上热闹的氛围,骆嘉刷着刷着动心了:“我去换件衣服。”
排队停车用了四十分钟,骆嘉怕冷一开始只想待在商场,但商场除了暖和没有人不热闹。
骆嘉:“出去转吧。”
“不嫌冷?”
庄淙看着她里一层外一层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风,头顶的两只熊耳朵耷拉着,他都生怕别人把他俩认成父女。
“糟糕,忘拿手套了。”
庄淙心眼子一转,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来,这样就不冷了。”
骆嘉的手是被他攥在手心包裹,一路上就这么任由他牵着。
“哥哥,你女朋友这么好看,买一束玫瑰送给她吧。”小女孩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怀里抱着玫瑰,仰起冻得通红的脸蛋,往庄淙怀里塞了一支。
“多少钱。”
小姑娘:“十五块钱。”
庄淙刚要掏出手机,骆嘉阻止:“太贵了,我们不要。”
庄淙笑笑说不贵,扫了码把钱付过去:“纠正一下,她是我老婆,不是女朋友。”
雪落肩头,染白了头发,小姑娘打量着他们,吐了吐舌头,害羞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这个祝福的分量太重,骆嘉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庄淙反应很快,冲小姑娘笑:“也祝你新的一年健康成长,学习进步!”
小姑娘一听到学习两字忽然皱起眉头:“哥哥,我不要学习进步,我要你祝我赚大钱发大财。”
庄淙被逗笑:“好,好,祝你生意兴隆,赚大钱。”
小姑娘听的心里美滋滋,蹦跶着跑远。
庄淙看着那团小小的背影陷入人群中逐渐消失,感慨道:“这么小就不爱学习,你说咱女儿以后要是这么大就不爱学习了可怎么办。”
骆嘉低头闻着花,没想那么多,脱口而出:“那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听到她接话,庄淙在心底炸开了烟花:“谁唱白脸,谁唱红脸。”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笑。
一股冷风吹乱了头发,骆嘉反应过来后脸颊发烫,庄淙闷声发笑,自问自答:“我唱白脸,我做这个坏人。”
两人结婚一年多了。常景殊之前提过要孩子的事被她用话打岔过去,庄淙虽然从没提过,但她能想到笪瑄那边只会催的更紧。
但骆嘉目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
主要是对于未来,她现在也拿不准。
都说父母越相爱,生出的孩子越漂亮。
她对庄淙没有感情,更不想把孕育生命这么神圣的事情作为一项必完成的任务。
想抽出自己的手反而被握的更紧,骆嘉放弃挣扎,她抿着唇,低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市中心有很多卖气球的小贩,零点的金鹰大楼会有倒计时,上万人一同放飞气球。
庄淙说咱也买一个,一问价钱,一百一个。
骆嘉干笑两声说不要——他明明可以抢钱,却给你一个气球。
他幽默地说:“一年只上当一次,无妨。”
气球只有粉色和黑色两种颜色,骆嘉虽然嘴上说随便哪个颜色都行,但她在心里毋庸置疑他会选粉色,但没想到他选了黑色。
“黑心呐。”她打趣地指了指。
他胡说八道:“你不是冷吗,黑色吸热。”
气球飞上天空时,骆嘉才注意到后面有字,那会儿已经飞远,字体模糊看不清。
“你知道后面写了什么吗。”她真诚发问。
他点头。
“写了什么。”
买气球的时候庄淙就注意到粉色和黑色气球上的字不同,粉色是一句‘新年快乐,平安喜乐’,黑色上写的话有些肉麻——爱让悬崖边变平地
庄淙不好意思坦白:“就是一句祝福的话。”
“什么话。”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