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时,暮秋未尽。
图书馆自习后,她独自穿过学校的银杏小径,打算稍稍散一下步再回寝室。
当然,也顺带着复盘下近日来追人的‘战果’。
算不上太顺利,用失败来形容好像更为妥帖一些。
她的表白,总是会被莫名奇妙的事情打断,进而往奇怪的方向拐去。
……她真的非常苦恼。
咬着唇,心里揣着事儿,无意识的踢踩着地上堆积的落叶。
窸窸窣窣的叶碎声扰人思绪。
怎么思考也没个结果,她索性住了脚步,往寝室的方向走。
不料,一阵弦歌随着澹澹如波月色传来。
好像是…吉他的弦声?
夏砚柠侧耳听了片刻,竟奇异的发现——
自己的烦乱无措的心绪被音乐缓慢抚平。
她对那乐声起了好奇,便放轻脚步,循着弦声而走。
乐声的尽头,伫立着一颗巨大的银杏。
月下,高树,和飘扬的弦歌。
优雅又浪漫。
她怕贸然出去惊扰了独自弹奏的那人,便决定藏身在一颗银杏后,打算悄悄听完后离去。
晚风拂过,满树叶片轻摇。
恰好,那人尾音勾落。
哗哗的声调仿佛在那人鼓掌。
她没什么艺术细胞,也想随着叶面鼓掌。
又有些踟躇。
正当她犹豫之时。
一调清淡疏冷、又熟悉至极的男声随着晚风传来。
熟悉到让她心脏狂跳。
那人问她,“好听么?”
她足足愣了半秒,这才鼓足勇气从树后偷偷探出桃花眼,朝那颗巨大的银杏下张望。
而后,僵停在原地。
她看见。
月色辉煌,灯影朦胧。
灿金的银杏树下。
有人席地而坐,一席白衫轻薄。
扣子随性折开两颗,露出白皙分明的锁骨,又被怀中的吉他挡住。
他薄唇紧抿,眼皮淡淡垂落,眼底的小痣被月色抹上层淡金。
“好听么?”
那人修长的指漫不经心的拨着弦,又重复问了句。
不是问风月,而是在问她?
夏砚柠呼吸滞住,她连忙撤回眼,摸了摸狂跳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只动了动唇,呐呐的回,“好听。”
隔着婆娑的树影。
那头架着吉他的人,半天也没答。
她屏住呼吸等了片刻,疑是自己声音太小,便调大音量。
“好听。”
是很好听,很好听的那种。
不似民谣小调,也不是当下流行歌曲。
即便她没什么艺术细胞,也听出几分古韵。
于是,郑重的再次朗声强调;“真的很好听的。”
隔着月色,她敏锐的看见,
叶湛唇角提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想是挺开心的模样。
她的心脏,便跳动的异常疯狂。
她想知道,他弹得是什么。
想知道,他的钟爱的曲子,和钟爱的一切、
柠檬儿咬着唇只犹豫了瞬,便大着胆子开口道。
“我可不可以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
月色等分,树影切割皎洁的月色。
夏砚柠背靠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心中默默倒着秒数。
三、二、一。
心脏驱缓,呼吸放平。
她缓缓合上眼,正想寻个话头圆上时。
那人不缓不慢的开口:“关雎。”
“啊?”
“曲名关雎。”叶湛随手弄弦,冷淡的声音被清澈的弦声冲暖,“诗经,周南·关雎。”
“……”
关雎。
夏砚柠将这两字轻轻放入唇边碾磨。
忽如其来的情绪上头。
树影变得凌乱,眼底的景物氤氲模糊。
她死死的盯着枯黄卷曲的叶面,低声:“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弹着关雎?
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么?
夏砚柠的声音很低,被晚风轻拂一下就散了。
她没有勇气再大着胆子去问。
只能慌张的接住泪,捏入手心里,想要快速离场。
可是。
所有狼狈的情绪被漫在月色中的曲调勾拢。
树下那人低头调了下音,“随便弹着玩的。”
像是在解释。
还没等夏砚柠细思,那人又随口道。
“既然好听,要不要在听一次?”
……
晚风低垂。
冷风将浸在回忆中的柠檬拉回,一点凉意攀上夏砚柠单薄的肩头,撩上她乌黑的额发。
夏砚柠愣神之际。
江淮尘已经走到她身旁。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头上雪团,垂下桃花眼看她。
“柠檬儿。”他欲言又止的唤,眼睫轻动,眸底划过一丝少见的燥。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
夏砚柠从回忆里走出,便见着江淮尘站在一弯细柳下,面色稍紧。
他墨眉微折,浅褐色的桃眸里涟漪微起。
她也不由得也随之竖起眉头,往四周环顾一圈儿,问:“那人又来骚扰你了?”
江淮尘被她紧张兮兮的神态逗笑。
他舌尖抵了下齿,笑音漫出,而后轻轻摇头。
“不是。只是——”
探花郎语气存着少见的犹疑,他睫翅微颤,探究的问:“刚才那句,你——”
“什么?”柠檬见不是有人找茬,稍微回想了下,便好奇的笑,“说什么了,怎么看起来还挺紧张?”
江淮尘摇了摇头,似乎松了口气,“只是刚刚,忽然很想唤你。”
“嗯?”夏砚柠笑着说了声名字你随便喊,就指着前方层层围拢的人群说,“我想去听听,可以吗?”
江淮尘顺着柠檬点动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百人欢呼团簇。
少年衣衫单薄,坐在一方矮凳上,长腿微蜷。
面前架了支麦克。
他修长的指搭在弦上,缓缓勾着。
薄唇微动,缱绻的声线于夜色中淌出。
他在唱一首民谣情歌,低哑的音缓慢的走,比时光还要温柔。
江淮尘看向柠檬。
见她眼里落下一点雪白的影,是少年单薄的白衫。
轻轻折下眼,垂眸。
半晌后,又坏心眼的扯了扯她粉白的发带,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柠檬情绪被扯得七零八落。
转头,莫名看他。
江淮尘薄唇微微翘起,一侧的小酒窝得意洋洋的弯了弯。
夏砚柠:……
行吧,她不想和醉鬼计较。
重新拢好发带,踮起脚往人圈前凑了凑。
发带又是一动。
!!
她抿着唇,将发带捋到面前,认为还是需要和探花探讨探讨酒后的礼仪道德。
不想,耳边浸过一丝酒气。
轻而缓的气音悄悄地凑在她耳边。
“小柠檬,这人多。咱不凑这热闹。”
江淮尘刻意拢着醉意熏然的音,“你要是想听,以后哥哥可以弹给你听哦——”
“私人的、隐秘的、独享的。”
他一面重重的强调着,一面看着柠檬,桃花眼里倒入岸边朦胧的灯影。
眉眼间俱是风流。
骄傲的很,真的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探花模样。
夏砚柠轻轻啊了声,“你也会弹吉他?”
江淮尘敏感的抓住了‘也’字,长睫微低,捺不住情绪正想询问。
只是,这时。
不知为何落后片刻的叶湛,踏着灯影,缓步行来。
他走到夏砚柠身边站定。
沉默了会儿,才低眼问她。
“要不要再听一次?”
“……”
像是时空倒流。
此夜灯火中。
那颗银杏树下的兀自弹着吉他的少年,和眼前西装革履的青年。
缓缓重叠在一起。
他们低着如出一辙的凤目,眼下的小痣蜷着冷光。
淡如青松的音调漫过悠长的时光,问她。
“要再听一次么?”
她抿唇笑开。
答案同当时月下的一样。
银杏飘飞遮住她温热的眉眼,河岸边五彩斑斓的灯带攀上她的眉梢。
她忍住哽咽低声作答。
“——好啊。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你呀。
答完,便轻轻垂下头。
莫名的,她感觉叶湛沉郁的情绪似乎上扬了些。
她微微抬唇。就见着叶湛手臂抬起,接着,发上的雪团轻轻滚了滚。
而后,酥麻的触感顺着发带一路蔓延至发梢。
夏砚柠身躯一滞。
叶湛自然地收手:“抱歉,叶子落在上面了。”
……
在夏砚柠呆滞的时候,叶湛已然从民谣歌手那里借到吉他。
取代他的位置,坐在人群中央。
他并未调弦,侧头随意拨了一调,眼皮微抬,往她的方向看来——
隔着人群,夏砚柠与叶湛遥遥对望。
他朝她轻轻点头。
下一秒,修指扫弦。
乐声牵着澹澹水波轻起,携着晚风,拂过河岸细柳。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他们将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而夏砚柠被挤在人群外,看着叶湛精致好看的眉眼。
思绪乱糟糟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思绪。
索性侧耳认真的听。
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听完一曲,随着人群鼓掌,真像是个合格又认真的听众。
即便以后与他再无交集,即便这首曲子是他兴之所至。
至少,她永远铭记。
不想,有人在这时出了声。
“关雎。”他说。
音色浑然不明。
闻言,柠檬不免的一愣。
她看向江淮尘,看着他眉目微敛,长睫压住眸色。
醉意笼罩住眉眼。
江淮尘拢着粉袖,朝她笑了下,对她说。
“这是……阿湛爷爷,作给他奶奶的定情曲。”
夏砚柠怔了下。
江淮尘低眼,继续道。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也是这曲,阿湛爷爷打败了另一个追求者——”
他话说一半,收了声,故作轻松的低语。
“其实,哥哥也会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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