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格格收回看向阿玛和嫡额娘的目光,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嫡额娘没错,阿玛也没错,可吉嬷嬷昨晚说的也没错。
她们要记得额娘,是额娘给了她们性命,辛苦冒险生下她们。
随着新福晋的到来,额娘存在过的痕迹会慢慢被磨去,连阿玛也会慢慢的忘了额娘,但她们不能忘记,要时时刻刻记得额娘,不忘额娘生养之恩。
尤其是她,弘昱没见过额娘几次,额娘走的时候,四妹妹还不记事,三妹妹记的也不多,而她是额娘的长女,和额娘相处的时间最久。
二格格咂摸着嘴巴里梅卤的味道,酸酸甜甜,还带着一丝丝咸味和梅子的味道,甚是可口,待她回去,中午也要点上这样一份被腌制过的梅子。
三格格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有些无奈阿玛为何早些时候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们这些吃完的人也不能起身,嫡额娘先前说了,今日要带她们一起踢毽子的。
四格格被身后的嬷嬷提醒着直起腰杆不能失仪后,忍不住扭头望向阿玛,阿玛到底何时才能用完膳。
袁嬷嬷小心将碗里的最后几口米汁喂给大阿哥,见大阿哥眼睛还紧紧盯着她手里已经空了的瓷碗,笑着哄道:“大阿哥乖,今天的已经喝完了,以后还有,咱们以后再喝。”
以后的日子还长,她看福晋是个会心疼孩子的,她们大阿哥从来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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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安排江南的人查查,直郡王福晋这些年在徐州的过往,京城这边也要查。”康熙将记录张氏这几日言行的折子扔到一旁,吩咐道。
这些记录并不全面,即便是皇家的密探,也没有办法记录下一个皇子福晋全部的言行。
在这份折子里,并没有保清和张氏关于是否生子的言谈记录,他也就无从得知,保清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还是受张氏影响,但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从这几日的记录上来看,张氏身上虽带了些武将人家的不拘小节,但总体还是个规矩之人,对上恭谨,对下宽和,对子女友善。
虽在毓庆宫的时候和八福晋郭络罗氏起了些许冲突,但责任也在郭络罗氏,而非张氏。
康熙狠狠拧着眉,郭络罗氏和老八成婚已经半年有余了,怎么还是如此没有规矩。
安郡王府的家教不行,老八这个一家之主也未免有些失责。
相比之下,保清的这道请假折子倒不算什么了。
在记录张氏言行的折子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保清请婚假和一个月的婚假时间,都是张氏提议的。
张氏没有什么花言巧语,提出这两件事情的时候甚至连铺垫都没有,看上去不过是顺口一提。
保清之所以会答应,恐怕也是为了补偿张氏。
康熙重新拿起赵昌递上来的那道折子,反反复复看着保清昨日回去后和张氏单独的那段对话。
至亲至疏是夫妻,夫妻俩私下里的谈话,的确是可以说些旁人不敢提的。
张氏虽然是新嫁妇,但显然已经从妻子的角度在为保清考虑了,甚至在昨日便隐晦的劝保清万事莫强求,甚至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为理由,劝说培养孩子们的意志力,做好将来庇佑不了孩子们的打算。
堂堂的皇长子,要在何等处境之下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庇护不了。
张氏之言,哪怕是在私下里,都未免大大了些。
这也是他让人去调查张氏过往经历的原因,一个小小的徐州镇总兵官之女,婚后第一日便敢和保清谈及这些,到底是无知无畏,还是张家早就已经有女儿会嫁进皇家,甚至嫁给直郡王的准备。
当然,比起张氏一个儿媳,他更在意的是保清的回答。
寥寥数句,皆是心灰意冷的认命之言,不见昔日的雄心和锋芒。
是因为今年的封爵吗,还是因为伊尔根觉罗氏之死。
自丧妻后,保清便沉稳了许多,这本是人之常情,但也万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没了雄心,保清不该是这样的人。
赵昌调查了伊尔根觉罗氏缠绵病榻那几日的经过,保清当时在刑部有差事,每日都是白天当差,夜里回去守着伊尔根觉罗氏。
在这期间,伊尔根觉罗氏的确几次恳请保清照顾好几个孩子,但还是那句话,即便是皇家密探,也没有办法记录下一个皇子福晋全部的言行。
但保清尚没有因为伊尔根觉罗氏的病重而抛下差事,又如何会为了伊尔根觉罗氏而放下心中志向。
不为伊尔根觉罗氏,那是是因为封爵……康熙捏着折子的手抖了抖,他今年已经四十有六了,可以说生命已经进入了后半程。
八年前,他首次御驾亲征噶尔丹,大战在即,却因病不得不下令回銮,且连病数日,医治无效,彼时保清正在前线作战,他下令命在京中监国的太子和老三来行宫侍疾,其实也是在做某种准备,好在,病了十一日后,病情终于开始好转。
四年前的夏天,他身患疟疾,高烧不退,服用御药无效,他自己都以为要熬不过去了,幸得金鸡纳霜,才得以活命。
有这样的两遭经历在,他虽一直期盼自己能够高寿,但也不得不做好猝然长逝的准备。
保成处理政务已然熟练,可御下的手段仍旧难让人放心,而且保成的前半生还是太顺了,顺的让人担心会经受不住挫折,可是一国之君,将来身上挑起的是整个国家的担子,肩膀不能不厚实,心不能不坚韧。
他亦忧心保清,忧心他的长子将来不被善待,就像张氏昨日向保清提起的那样,将来沦落到连庇护子女的能力都没有。
康熙二十九年,保清第一次立下战功时,他便考虑过为保清封爵,封什么爵位,什么封号,要不要封,这件事情在他心里来来回回过了不知多少遍。
当年压着不封,压着八年不封,今年压着封,都有他想保全这个儿子的原因在。
连张氏一个妇道人家都会忧心保清的未来,他读遍史书,保成和保清又是他一手教大的两个儿子,他怎么会不忧心不提前做准备呢。
康熙从左侧那沓折子的最上面取下保清的请假折子,用朱红御笔在上面写下‘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