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温暖(1 / 1)

派出所民警提议,陪同陈嘉弼,前往董只只住处,了解情况,被他拒绝。

究竟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恶毒到拐走弟弟,抛下另一个弟弟。

结合被人贩子拐卖的经历,陈嘉弼心里发毛,她过不上有钱的舒坦日子,是不是也会把陈鼎之拐卖。

若是这样,这个姐姐,不要也罢。

他要亲手将她绳之以法。

从民警给他的答复表明,至少目前为止,陈鼎之在董只只身边,是安全的。

两人都是学生,陈嘉弼决定从青岛的学校,进行地毯式搜索,从高中开始,他不认为董只只会让陈鼎之上学,分别时,她身上仅有十万元,不足以维持两人学费和生计。

民警看他着实可怜,凑了两千块钱,劝他回深圳,投靠亲戚。

陈嘉弼拿着这笔钱,在黑网吧安家,查询青岛所有高中,早晚上下学时间,在各大学校门口转悠,其余时间当网管。

他学习能力强,提出不要工资,包吃包住就好,老板爽快答应。

经过一个月寻访,陈嘉弼在青岛二中门口,窥见董只只。其实这是他第二次排摸,高三学业重,有晚自习,一般晚上九点半放学,他晚上去找,扑了个空。

期末考试结束,而今是返校时段,陈嘉弼不死心,又轮一圈,抓紧最后的窗口期。

董只只骑上停在路边的电瓶车,开得很快,似乎赶时间。陈嘉弼没有犹豫,拦下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后。

她没有直接回家,去大润发买零食,一大包东西挂在车把手,在榉园学校门口停下。

相比其他家长,董只只实在太好分辨,一件湖蓝色冲锋衣,因洗涤次数过多,微微泛白,在花枝招展的柳条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识相地待在角落,靠在梧桐树上,啃面包,兑矿泉水。

乌泱泱一大波学生吵吵闹闹跑出来,寻找各自家长。一个熟悉的身影,熟稔地往树边冲去,抱住董只只大腿,红彤彤的小脸蛋,往她腿上蹭。

董只只蹲下,摸摸陈嘉弼的头,张开塑料袋,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塞入他嘴里:“姐姐说到做到,带你去游乐场玩,零食吃不完可以带回家吃,这些终归是你的,小朋友可不能暴饮暴食。”

陈鼎之捧起董只只脸蛋,亲了一口:“姐姐最好了。”

“小屁孩!”董只只嫌弃地抹了下脸颊,骑电瓶车回家放好书包,又带弟弟乘坐租出车出门。

陈嘉弼鼻腔里泛起酸意,摇上车窗:“师傅开车,跟上前面红色出租车。”

相遇之前,陈嘉弼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带个弟弟,方便申请学校助学金,还能向街道请求援助补贴。

以前陈鼎之老欺负她,可能想借机报复,把他当仆役使唤。

试图控制陈家男丁,伺机图谋家产,陈鼎之年纪小,容易忽悠。

总之,绝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份姐弟情深的温馨。

开了好长一段路,几乎贯穿整个青岛市,两人来到方特梦幻王国。

陈嘉弼身上钱不够,买不起门票,在出口处等。

直到街道两旁暖光乍现,寒风呼啸,只剩凋零的落叶,董只只形单影只,背着陈鼎之,缓步出园。

毛茸茸的帽檐压住脑袋,耷拉在姐姐肩头,董只只亦步亦趋,往地铁口走。

陈嘉弼一路尾随,从荒芜郊区跟到灯红酒绿的不夜城,再转入幽黑寂寥的小巷,犹如浮梦。

唯一真实的是,董只只坚定沉稳的步伐,在黑夜里踏出属于自己的路,跨过黑暗,走向光明,泰兴里小区门口的路灯,打在两人身上,晕出层层金溶。

这一刻,董只只在陈嘉弼心目中的形象,无比伟岸,纯如圣母玛利亚,让人可敬。

既然董只只心存善念,凭一己之力,抚养陈鼎之,为什么不能多养一个弟弟?

当陈嘉弼进入董只只的家,终于明白过来。

客厅饭厅连在一块儿,小得可怜,仅能放下一张沙发和一张方桌,卧室狭小,一张四尺松木床,床上摆着两个枕头,还有个小阳台,挂满晾洗衣物,灰黑的小屋,勉强容下两人,再无空余地方。

楼道里穿堂风呼呼地刮,陈嘉弼心里生出暖意。

姐姐不是不要他,是养不起他。

她在力所能及范围,把鼎之照顾得很好,不惜花大价钱,把他送到民办学校,自己却在普通高中将就。

节衣缩食,在陈鼎之身上,大方阔绰,给他买新衣服,好吃的零食,带他去游乐场玩。

深夜背弟弟,走好长一段路,只为省几十块钱打车费。

陈鼎之吃的是进口巧克力,好看不实惠的联名薯片,自己却在啃硬邦邦的面包。

夜里街上冷,在路边买个烘山芋暖手,而陈鼎之在她背上,却是睡得那样安稳。

以前陈鼎之身上的娇惯蛮狠,在姐姐的温情感怀下,无所遁形。

“我刚和鼎之在饭店吃过了,有点撑,你拿去吃。”董只只把刚在中山路买的烘山芋丢给他,轻手轻脚合上门,再次把他阻隔在外。

陈嘉弼又一次被姐姐抛弃。

但这一次,他的心头,是暖的,暖得烫手。

姐姐把对弟弟的关心,通过一只干巴巴的烘山芋,传递到他的心田。

姐姐不是不要我,她是真的没办法。

如果有钱,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陈嘉弼悄声敲门,怕吵醒弟弟。

董只只带着倦意开门,嘴里嘟囔着:“又怎么了?要我说几遍,你才听得懂?”

她从冲锋衣里取出皮夹,先是抽出两张红色钞票,想了想,匀了一半出来,塞进陈嘉弼湿热的手心:“钱不多,你省着点花,陈家情况你比我熟悉,总能找到几个亲戚,赖在我这没用。”

区区一千块,搁以前,买文具都不够,现下陈嘉弼如获至宝,轻轻几张钞票,似有千斤重。

姐姐没有忘记他这个弟弟,还是关心她的。

陈嘉弼收起钱,喏喏探问:“是不是只要我赚到钱,你就会接纳我?”

“等你赚到钱再说。”董只只打了个哈欠,关上房门。

玩了一天,她累了,再过三个小时,便要飞往韩国,没多余精力跟陈嘉弼扯这些有的没的。

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已仁至义尽。

楼上窗户漆黑,陈嘉弼坐在楼下大门口,寒风如同刀子,刮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疼痛感,他大口大口吃掺杂泪水的烘山芋,味道是甜的,甜到心坎里。

它暗藏着姐姐对他的爱,给身陷混沌的陈嘉弼带来一抹光亮,指引前方的路。

赚钱!

赚到钱,替姐姐分担肩上的重担,她便会接纳他,像爱陈鼎之那样爱他。

黑网吧能解决吃住问题,收入不高。

没有身份证,工作选择不多,只能打黑工。

为了姐姐,为了弟弟,辛苦一点,是应该的,陈嘉弼说干就干。

随后一段日子里,深夜经常有人敲门,敲门声很轻,像是怕打扰他人休息。

董只只开门,楼道幽黑寂寥,毫无声息,门把手上悬挂一只黑色塑料袋,袋里用报纸包着一沓钱。

差不多一个月一次,起初是一千八,后来是八百。

第三个月便没有了。

这点钱对姐弟俩来说,杯水车薪。陈嘉弼到底是陈鼎之的亲哥,天上掉下来的钱,董只只不拿白不拿。

当然,董只只没指望陈嘉弼能赚到钱,他还是个学生,与其这样折腾,不如投靠亲戚,他现在是读书的年纪。

生活的艰辛,只有亲自体会,才有感悟。

董只只何尝不是读书的年纪,却还肩负着养家的重任。

深圳的老同学助她开启代购的篇章,美妆护肤品不能当饭吃,需要开拓新的渠道和客源,董只只在□□、朋友圈、贴吧、博客、驴奶奶旅游网等网络平台,大量散布代购信息,依靠诚信交易,订单不绝。

订单大多来自外省,本地人无需代购,谁家没几个做代购的亲戚,再不济,去韩国旅游,顺便带点回来。

董只只在微信里,与对方再三确认:【确定要面交,晚上十点,在工地?】

对方声称,是进城务工人员,是恒裕地产务工人员,跟人组临时夫妻,最近工地新来个小伙,瘦得跟火柴棒似的,架不住人家年纪轻,这些天他的相好老给小伙献殷勤,听工友说董只只代购价钱公道,包正品,寄希望于找她代购护肤品,把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收拢住。

前段时间,新闻里爆出,有个农民工按捺不住生理需求,又没钱大保剑,把一个女大学生诱骗至工地,先间后杀,抛入水泥搅拌车罐里,碎得连渣子都不剩。

董只只心有余悸,在厨房拿了根擀面杖,带陈鼎之一道去面交,交代他,要是对方图谋不轨,就拼命往人多的地方跑,想方设法救姐姐。

陈鼎之暗自把削铅笔的小刀,藏进裤兜,捶胸口保证:“我会保护好姐姐。”

事实证明,是董只只多虑了,工地地处闹市,沿街摆地摊,人流不息。

探照灯将工地映得恍如白昼。

董只只在门口与农民工面交,把兰蔻粉水交给对方,收取尾款。

农民工四十来岁,相貌粗犷,伸手往里头指,咬牙愤恨,抱怨道:“喏,看见没,就是那小白脸,跟竹竿似的,一吹就倒,谁叫他年纪轻,三十四岁的女人,跟财狼虎豹没啥两样,就好他这一口,恨不得生扑上去。”

董只只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一个瘦弱的侧影,佝偻着腰,肩扛三根比手腕粗的钢筋,全身最干净的是头上那顶黄色安全帽,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堪堪往前挪,一个趔趄,扑倒在泥浆里,身后一个像是工头的男子,上前蹲在他身边,骂骂咧咧,还把他的头往泥里摁,看得农民工一阵窃喜。

“哥哥!”陈鼎之冷不丁蹦出一句,钻入门禁,撒腿往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