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1)

他这就向茅屋去,拿钱来付。茅屋支立在田头上,竹子做的墙,茅草为顶,里头并不算宽敞,一张杨木板床便占了小半的位置,上头铺着竹簟,搭着张拿来盖的狼皮毡子。

去岁夜半,山里的狼闯了来公田觅食,庄盖邑正好挽弓搭箭,射了来,狼肉卖给县里肉肆了,这张狼皮还留着,用着还顺手。

只见西墙挂着张大铁弓,一袋或铁或木的箭矢,下头置着四四方方的韦笥,前头缀着把铁簧锁。

庄盖邑自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锁,韦笥里尽是平日里换洗的衣裳,叠的齐整。

他从中翻出个钱袋子,方向外去,将钱如数给了季胥。

这会子,发蒸饼的事吩咐了一个县里派来的佐吏去做。

佐吏发完后,将两个空篮子带回给季胥。

“这是中食,朝食的豆粥吃的不尽人意,这蒸饼给大家垫补垫补。”田啬夫一面巡走,一面道。

田里的汉子收到蒸饼,口里念念有词,这可是精粮做的,比豆粥不知好多少,况且生平从未尝过这样暄软的蒸饼,吃进肚里,不禁念田啬夫的好,

“啬夫怜恤贱役……”

做活也都卖力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懒怠。

一圈下来,田啬夫立在田埂上,也咬了口手里的红糖蒸饼,软乎绵甜,这女娘手艺好,他大口吃完剩下的。

想着还有明日一天,断不能再由亭里送些敷衍的吃食来。

返身和季胥商量道:“女娘明日还卖蒸饼否?我订一百八十个白玉蒸饼,二十个红糖蒸饼,只一点,日出时分务必送到此地来。”

白玉的发给贱役吃,一日三餐,每餐两个;红糖的就拿来款待这些监工,田啬夫如此忖度。

一次性能卖二百个蒸饼,季胥自然做。

至于送达时间,西汉是十二时辰制,分别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辰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

本固里的小谷场,设有座石刻的日晷,若是有日阳儿,中央的铜箭落影便能指向对应的时辰。

夜晚黑魆魆的,没有阳光,靠日晷自然没法子辨别时辰,除非有更先进的铜漏壶,但季胥家里自是没有这样的物件。

不过,日出时分,大约就是后世五点钟,乡里半夜便能听鸡打鸣醒来,况且季胥心里压着事,也不会睡死,她倒不担心误了时辰。

她不疾不徐应:“日出一定送到。”

倒不怕此人出尔反尔,白费她的工夫,一则,他订蒸饼这话当着诸多小吏和刑役者说的,尤其田里那些刑役汉子,一听田啬夫明日还订蒸饼,眼睛都直了,倘若田啬夫明日反悔,只怕他也没法督促底下的人卖力收稻子;

二则,田啬夫虽是小官,但到底食俸二百斛,不会出不起这二百个蒸饼钱。

不过要做二百个蒸饼,需得去乡市买整整一斛面粉。

还有,家里竹甑不够用,效率太慢,误了时辰是大事,牛脾山的竹子或老或嫩,俱不适合拿来破篾编竹,况且也全被金氏砍空了,估计得往深山走,方可能寻到无主的竹,但牛脾山深处有野兽出没,她赤手空拳的,不准备冒这个险。

便只能费钱了,再买个陶鬲,上面搭配着陶甑来用,届时两个灶眼同时开蒸,会快得多。

面粉还是原先的价钱,六十钱一斛。

陶鬲四十钱,陶甑二十钱,季胥讲了讲价,掌柜的倒拿乔,一钱不少,谁让全乡市独这一家器皿肆,只能照价付了。

日后家里的旧陶釜就专门用来炒菜,新买的陶鬲除了上头能蒸东西,还能用来煮饭,烧水也方便得多,她们三姊妹这两日用天名精煮水洗头,头上的虮虱明显少了许多,再坚持三五回就能根除了,买了陶鬲,烧水就不必和陶釜混着用了。

今日,除去姊妹仨朝食与中食吃了的蒸饼,卖了的有九十个,挣了一百三十五个钱,贴近了口算钱的目标。

买完家当,一下回到解放前。

抹了抹手心下剩的十五枚钱,季胥索性放开了花,又买了只陶瓯,只见是大口短颈,椭圆形腹的模样,带盖,还配个勺,容量大,拿来盛猪油正好,家里缺这样的器皿,这是竹筒没法替代的。

如此便将挣的全花净了。

不过不妨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般便能放开手脚做了,明日还有一个大单子呢。

她还想给家里添个水瓮和水桶的,这也急不得,慢慢添置罢了。

傍晌时分,走在路上,季珠兴兴头头说要相帮,季胥便让她提着两个空柳篮,自己则背着筐篓,抱着陶鬲,上头叠着个陶甑,那面粉并陶瓯便搁在了筐篓里,如此一径家去了。

太阳斜歪在山头,将两人的影儿返长在路上。

季胥手上东西分量重,走一段路,得放下来歇肩。

她站在路边甩甩有些发酸的胳膊,季珠默默想替她抱起那陶鬲,结果使出吃奶的劲,脸都憋红了也纹丝不动,到底是小孩子。

季胥笑道:“小珠帮阿姊拿篮子已经分担很多了,否则阿姊还真腾不出手来拿这两个篮子。”

季珠面含羞赧,她说:“我长大可以有力气帮阿姊拿更多东西。”

季胥摸摸她脑袋,“谢谢小珠。”

进入本固里的地界,熟人多起来,她再歇肩时,路旁稻田里不时传来农妇们的说长道短:

“胥女卖蒸饼回来啦?”

“这对陶鬲和陶甑花了不少钱罢?”

“你倒不急,这没几日就要纳赋税了,还花这好些钱添置东西,那赋税可是大头,你家得一百多钱罢?官差可不讲情面,缴不上钱说下狱就拉你下狱去!啧啧,到底年纪轻,大事上面没个算计哪。”

季胥自然回应,“捡的最便宜的买来使,家里就一个陶釜,既要做菜又要煮饭实在不便,还有四日,那税钱慢慢的攒了来。”

慢慢的?

众人笑她心大,也有等着瞧好戏的。

金氏便是后者,只见她家二十亩地,一家子上阵,如今割了有五六亩,那掼桶里,掼打了金灿灿的稻粒,一竹箕一竹箕的往筐里倒,挑了回家去,倒晒在院里。

这二十亩地的丰收,可意味着自家不用愁那赋税了,行走间自是像那大公鸡,见那季胥还花钱添办东西,撇嘴则声道:

“我要是田桂女,知道自己女儿笨成这样,都得从地底爬出来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