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会病成这样?”看着床上烧得迷糊的阮歆梨,云嬷嬷急得手足无措:“都怪我疏忽了!夜间睡得太沉,竟然连小姐出了屋都不晓得!”
“这怪不得你。”林枝意守在床边等着阮知闲的诊断,听到身后云嬷嬷的自责之声,她看着床榻上直喘粗气的女儿无奈道:“她若是想偷偷溜出去,有的是方法,哪里是能看住的?”
诊完脉的阮知闲将阮歆梨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中,抬手轻柔地抹去她额间虚汗,又温声交代珍儿去打些热水,让她与云嬷嬷一同给阮歆梨擦拭身子。
见阮知闲往书桌旁走去,林枝意大步跟过去道:“如何?阿梨可还好?”
阮知闲向来温雅,一举一动沉稳而舒缓。这会立于桌前,研磨的动作有些急促,却还是温着嗓音安抚道:“尚可,等会先服一剂药看看,若是今日能散了热便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林枝意一贯的粗心肠,听到阮知闲的回答,顿时喜笑颜开,叉着腰站在阮知闲身旁看他写药方。待药方写好,林枝意立刻招呼左青去药庐取药。阮知闲想了想又交代道:“左青,连同我的药箱一道带回。”
左青很快便取回了草药与药箱,阮知闲吩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学习的药童去煎药,叮嘱好火候时间,这才拎了药箱重新回到床边。
看着拿着药包疾跑出去的药童,林枝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终于意识到什么,她皱着眉跟至床边,盯着阮知闲指间捻着的银针问道:“云郎,你老实告诉我,阿梨这次的病是不是很棘手?”
阮知闲手起针落,连落三针后才看向一旁焦虑的林枝意温和道:“阿意你可信我?”
林枝意神色缓了不少,她看向一旁的左青道:“你去宫中替我告假,如今周放也不在,这两日你便留在营中多照看着点。”
左青领命而出,林枝意便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地守着床榻处的父女二人,片刻后她方才想起之前没有离开的顾明池,侧头往外厅一看,这才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顾大人方才与左副将一同出去了。”见林枝意回头寻人,秀儿上前传话道:“顾大人说他正好要回刑部官署,便替左副将去趟宫中,走时见您与老爷正忙,便没有打扰。”
“师父,药煎好了!”阮知闲身边的那个小药童阿鹤,端着药碗小跑而回。林枝意起身扶起阮歆梨,小心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紧张地看着阮知闲给她喂药。
病中昏睡的阮歆梨倒是格外好喂药,看着黢黑的药汤被一点一点喂尽,夫妻二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见药汁全部喂完,阿鹤这才出声询问道:“师父,方才药堂那边来人了,杜府那边问您明日大概何时可以动身?”
阮知闲摸了摸阮歆梨的额首,犹豫着正要答话,靠在林枝意怀中的阮歆梨却忽然偏头一呕,将方才的药汁全部吐了出来。
林枝意手忙脚乱地为呛咳不止的阮歆梨拍背抚胸,阮知闲赶紧放了药碗,从林枝意手中接过孩子,慢慢拍抚缓解着她的不适。
这会小姑娘难受得紧,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嘶哑的嗓子也不时响起低低的呜咽。
阮知闲心疼得抱着她拍哄着,思索了片刻对着阿鹤道:“你去一趟药堂,让吴叔去西郊找一趟郝老爷子。就说我答应了临城文心坊的杜大人替他母亲看诊,但是阿梨染了严重的风寒,我脱不开身,只能劳烦他替我走这一趟。”
阿鹤年纪虽小,但做事很麻溜,当即应声道:“师父放心,阿鹤这就去!”
缓过这一阵的不适,阮歆梨渐渐安静了下来。阮知闲将她轻轻放回床榻,林枝意敲了敲手指道:“这杜老夫人的病一日也拖不得了么,竟要劳得郝神医亲自跑一趟?”
阮知闲掩被的手微顿,眼睫轻垂解释道:“本就久病不医,如今已是病危,自是拖延不得。我如今因为阿梨脱不开身,郝老爷子是医中圣手,让他去一趟,杜大人应当也是放心的。”
林枝意单手支着下巴点点头,待到阮知闲回到桌前重新写方子配药,她才轻轻叹出一口气,看着床上的阮歆梨,眉眼间满是心疼。
阮歆梨这一病来势汹汹,高烧起起退退,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身上的高热才完全散去。
又是昏昏沉沉的一日,直到晚间泡完药浴,阮歆梨才彻底清醒过来,一睁眼便低嚎着肚子饿,但因着病情刚刚好转,家中的阮神医只批了一碗鱼片粥于她。
没吃到心心念念的八宝鸭,阮歆梨本就心有怨念,等看到阿鹤端来黑漆漆的药汤时,那一张小脸竟是比霜打的花骨朵还显悲惨。
“这个可以不喝么?”阮歆梨揉了揉自己并未吃饱的肚子瞎说道:“刚才那碗粥吃得太撑了,阿爹说过食当适量,吃多了会积食。”
“那你阿娘还说过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挨打,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林枝意整理着腕袖跨门而入,自知理亏的阮歆梨当即闭了嘴,撇着嘴乖乖地接过阿鹤递来的药汤,翕动着唇瓣一点一点抿起来。
收拾好药庐的阮知闲一进门就看到五官皱成一团的亲闺女,看着她表情鲜活的模样,不禁含笑道:“精神状态不错,看来阿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龇牙咧嘴的阮歆梨嘶声散着口中的苦味,一碗汤药嗦了许久竟是连碗底都看不见。
阮知闲刚想上前哄她一鼓作气喝完,门外左青带着宫中口信而来:“将军,陛下召您入宫觐见。”
林枝意正翘着腿观赏自家皮猴的喝药惨状,听到左青的传报不禁有些诧异:“这个时间陛下召见?”
“是,刑部的陆尚书、顾侍郎,大理寺卿张大人,盛京府尹朱大人也一并通传入宫了。”
“刑部、大理寺、盛京府......”林枝意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是盛京出了什么要案?但这与我关宁军有何关系?”
左青抬眸瞥了眼还在哄孩子吃药的阮知闲,将夜里收到的消息通传道:“今夜戌时,临城文心坊起了一场大火,北都督府杜佥事一门以及替阮先生去看诊的郝神医,皆命丧火海。另外,现场还发现了北寒暗鸢楼的令牌。”
“北寒?”林枝意薄唇轻抿,起身自内室的红木衣架上取下朝服道:“备马,即刻进宫!”
听闻杜府大火,连同郝神医也一起命丧火海,阮知闲的神色便一直沉郁不散。
阮歆梨抱着汤药碗偷听着外间的对话,思绪也是如同乱麻。
“造孽哦,一大家子人都命丧火海,这些个北寒人怎的这么心狠!”云嬷嬷听得眉头直皱,一回头看到阮歆梨手中的药碗,神色惊喜道:“小姐今日表现可真棒!竟是自己将这一碗子药喝完了!”
阮歆梨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光顾着听左青说话,一不留神竟然把药汤全喝完了!
这会回了神,嘴里的苦味一下子翻涌而上,她吐着舌皱眉道:“好苦呀!”
“快!含颗蜜饯解解苦!”
云嬷嬷赶紧转身招呼秀儿去拿蜜饯,阮歆梨盘腿坐在床上,一双乌眸轻轻转向了一旁桌案上的琉璃盏。
外室门扉轻响,阮歆梨探头查看,只见阮知闲的臂弯处搭着一件紫纹狐皮大氅,他似乎是要出门。
阮歆梨眨了眨眼询问道:“阿爹?你要去哪里呀?”
阮知闲提了仆从放置在门口的灯笼,望了望屋外已堆积起有寸许的冰雪道:“你阿娘方才走得匆忙,只在朝服内穿了单衣。夜间寒凉,我去给她送件氅袍。”
心中还是有些担忧,阮知闲又叮嘱交代道:“你风寒未好,切记不要再出门吹风。乖乖听云嬷嬷的话,晚上早些休息。”
阮歆梨乖巧点头,阮知闲眉心稍松,这才放心离去。
“小姐,快含颗蜜饯,这是珍儿前段时间才腌制好的,可甜了!”
秀儿将蜜饯放至阮歆梨的嘴边,她鼓着腮帮裹了蜜饯,唾沫吞咽间,口中苦味渐渐散去。
云嬷嬷端了浓茶给阮歆梨漱口,随后替她叠好锦被,安放好软枕道:“夜色已沉,小姐早些休息吧,阿嬷在这陪着你。”
云嬷嬷的眼下晕着青色,显然这两日也不曾休息好。
阮歆梨心知自己这一病让大家担忧许多,这会也是格外懂事听话。她抓着被沿乖乖躺好,又瞥了眼桌案上的琉璃盏道:“阿嬷可以帮阿梨把琉璃盏拿过来么?”
云嬷嬷将琉璃盏取来,阮歆梨伸手将它抱进怀里,一同裹进了被子中。
珍儿将屋内的灯台熄灭,只留下一盏小小的莲花灯。云嬷嬷在外间轻声酣睡,睡不着的阮歆梨圆睁着眼开始回想左青的话。
正如那张签纸上所言,二月初七大凶,不宜出门看诊。若是阿爹今日依着计划去杜府看诊,那他可能也会丧命于火海之中。
阮歆梨轻声吐出一口气,将怀中的琉璃盏抱得更紧。
之前她对琉璃盏的神力只有三分信,得了今日之事的验证,她已是信了九成九。
阮歆梨盯着头顶的云纹锦帐,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圆眼在黑暗中鲜活明亮。她摸了摸琉璃盏上的雕纹,心中一阵窃喜——
这可真是个大宝贝啊!
片刻后,阮歆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前日她明明是坐在墙沿上的,又是怎么回到屋内的呢?
回想迷糊之时闻到的那股清香,她那晚好像又遇到先前的那只狐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