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殿下。”
仲卿仙师的声音于背后传来,云绡还在急促地呼吸着,她的头脑有些发懵,但在这一刻也不得不立刻清醒过来。
云绡转身,身后来自于钟离湛滚烫的魂魄气息贴着她的后背,就像是那把骨剑着火一样,让她在这冰冷的雨夜里起了一身薄汗。
云绡开口,声音平稳,完全没有做坏事被人捉到的慌张与心虚。
“没想到这么晚了仲卿仙师也会过来,看来是我打扰了仙师休息。”
云绡的目光扫过仲卿仙师身后的那几名弟子。
对于仲卿而言,那些是他的弟子,但是在外,那些弟子也被尊称仙师,颇得重视和尊重,眼下被云绡冷冷地瞥了一眼,心中顿时不满。
还不等他们开口,仲卿便抬起手制止了他们发出声音,那双苍老却明亮的眼睛落在云绡的身上,微微眯起眸子道:“十一殿下今日看起来,十分不一样。”
云绡不知他看穿了什么,紧接着肩膀上便落下了一只手掌。钟离湛还站在她的背后,一只手轻轻按着云绡的肩,狐狸眼冷凛地望向仲卿。
仲卿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符,双指并拢将那符纸扫过自己的双眼,再睁开盯着云绡看了会儿,微怔。
他方才看见云绡的身上似乎有道不属于她的气息在黑夜里泛着微弱的光,所以用火眼符去看。不过很奇怪,那道出现在云绡身上的气息一闪而过,一切就像是他恍惚间的错觉,她就是她,就站在那里。
圣仙节祭祀才刚过去不久,祭祀前天祭台险些发生了变故,仲卿自然知道涉事其中的有哪几人。
周泉礼是个纨绔,仲卿也很看不上他,若非他为湖族本家的后裔,而湖族的人丁越发稀少,他也不会替周泉礼瞒着他在圣仙节期间的确来过天祭台的真相。
就凭着周泉礼做事的手段,满地都是他遗漏下来的证据,仲卿都懒得拆穿他。
不过他也知道,周泉礼既然来过天祭台,那云绡绝对也被他捉住且带到了天祭台,至于后来她如何逃脱,仲卿至今没想明白。
周泉礼与云绡有仇,说云绡大半夜带着周泉礼的玉佩来神霄塔他是不信的,所以才冒雨前来,就是为了看一看,眼前的云绡是否真的是她,还是什么邪祟伪装。
古怪就在于——云绡是真的,那玉佩也是真的。
“十一殿下深夜来神霄塔,所为何事?”仲卿挥了挥手,让那些弟子退下。
这意思就是要让云绡说真话,不要有任何隐瞒了。
方才还挺直着腰背故作镇定的云绡在看见那几个弟子离开后才松了口气,面对仲卿露出几分胆怯与畏惧,低声道:“我是为了周泉礼而来的。”
她没喊礼公子,因为她和周泉礼之间关系没到那么友好的地步,少女的语气有些别扭,取信度才更高。
云绡解释:“想必仲卿仙师也一定发现了周泉礼绑着我来过天祭台的事吧?其实他就是想为云宓出气,他喜欢云宓,不过他是个傻子,云宓不喜欢他,只是耍他而已。所以我被他带来天祭台之后,便告诉他我有办法让云宓爱上他……这其实是很久以前我无意间得知的可以让人爱意相通的咒语,我教给了他,他放过了我,所以后来大皇兄过来,我们都安然无事。”
这也解释了仲卿的疑惑,他又想起了什么,便问:“你说的咒语,可是这个?”
仲卿一指凌空,对着云绡的方向笔画,苍老的声音低低呢喃着咒,待咒成之时,那咒已经被他下在了云绡的身上了。
云绡震惊,但没有恐惧。
仲卿一顿,便知道这咒并非害人之咒。
数日前周泉礼离开青云司便备上厚礼来神霄塔找他,说多谢他帮忙隐瞒天祭台之事,又画了这符咒给他看,问他这咒是否会让他所爱之人爱上他。
仲卿不曾见过反咒,但咒语中的些许用途他还是能看穿的,此咒的最终目的的确是返还于施咒者本身,有几分像周泉礼所说,让他所爱之人,深爱于他这种交互的关系。
但仲卿没乱说,只将自己看出的告诉周泉礼,周泉礼便迫不及待地用在云宓的身上了。
这些,也都与云绡所言对得上。
云绡指了指身边一排排书架:“后来周泉礼和我说,云宓还没有爱上他,而且晨妃马上就要为云宓择婿,他便将玉佩交给我,让我最快找到问题所在,否则便要我好看……”
这也解释了她为何会大半夜出宫,拿着周泉礼的玉佩来神霄塔的原因。因为神霄塔中古籍甚多,她说不定能从其中找到她记下的那个咒是否有误。
仲卿嗯了声,又问:“这咒,殿下从何得知?”
云绡沉默着没有回答。
仲卿又道:“据我所知,十一殿下从未离开过京都,甚至甚少离开皇宫,而京都所有与符咒相关的书籍,哪怕是宫中禁书我也都阅览过,没有这咒。”
云绡为难地低下头,像是被仲卿盯得承受不住了,这才道:“是我年幼时,从我母亲那里听来的。”
云绡的母亲是曦族进贡的美人,曦族擅符咒,这也能解释的通。
仲卿还想与云绡交流一番那个他从未见过的符咒,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便传来。来者浑身是雨,气还没喘匀便用一种天塌了的语气道:“仲卿仙师,宫中传急令!”
仲卿面色微沉,问:“可知所谓何事?”
那人动了动嘴唇,不太确定道:“似乎是……周、周公子死在宫里了。”
那人说的是似乎,可他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在宫门前听到的话,宫里人都已经去请逍遥王了,满宫戒严,又怎会是假?
轰隆一声雷鸣打断了仲卿的思绪,他也没管神霄塔内的云绡,转身便与报信之人离开。
而那雷光透过神霄塔大开的门,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照耀在豆大的雨点上。
钟离湛上前一步,深深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她的眼睛盯着雨水,像是缀满星辰。
对于周泉礼的死,她没有半分惊讶。
-
重音宫秋水殿内。
三皇子与晨妃脸色苍白,殿中的宫人跪了数排。
那些跪地的宫人们甚至都不敢呼吸,凡是分派来秋水殿的人都知道,他们大祸临头了。
跪地的一众人中还有一个身着藕色薄裙,满身血迹的少女。她披散着头发,血色褪尽的脸仿佛她已然成了一具尸体。
少女抖着纤薄的身体颤抖着,她根本不敢回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入目一片猩红。
这个时候也没人去管她穿得有多不得体,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命。
周泉礼就躺在床上,满床鲜血,谁也不敢去动。
晨妃已经第一时间去看过了,周泉礼衣衫褪去一半,身上还有几丝暧昧的痕迹,他的双目瞪圆,像是不可置信自己居然会被人一招致命。
而杀死他的是一把精致的匕首,那把匕首牢牢地刺在了他的喉间,剑锋彻底没入骨肉,只留下红宝石的剑柄。
这个时候周泉礼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那些浸入被褥里的也都冷了。
啪嗒,啪嗒。
是血滴在地面上的声音。
三皇子听着这声音,最后的理智也绷断了,他压低声音对着云宓呵斥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你这是要害死我,你要害死我们!”
晨妃纵然也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这个时候她也得沉住气,她抓住三皇子的手,沉痛地闭上了眼,思索接下来保命的对策。
周泉礼是逍遥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如今死在了他们的宫中,死在了她儿子的住处,晨妃只要想到这些都是因为云宓,她就恨。痛恨自己当初没有拒绝显帝要让她抚养云宓的要求,哪怕她不得宠,也不该留着这个祸害的。
毕竟……毕竟云宓的亲生母亲,那女人也很诡异。
显帝来了,紧随其后的便是逍遥王。
年过六十的逍遥王头发已经花白了,这个老来的幼子几乎等于他的半条命,在看见周泉礼的死状时,逍遥王双腿一软,甚至不敢向前。
跟随逍遥王的逍遥王世子也看着死相惨烈的弟弟,目光倏然落在那把匕首上,那是秋猎时逍遥王世子为首个捉到猎物进献给显帝,显帝随手赐予的一把匕首。
那匕首未开封,主要是剑柄上宝石珍贵,逍遥王世子觉得匕首女气便收了起来,还是周泉礼非要讨过去说要送给云宓,让她防身。
逍遥王和逍遥王世子都能看出问题所在,显帝如何能不认得这把匕首?
显帝威严的声音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宓没说话,像是彻底被吓傻了,眼泪一直流。
显帝又问:“那把匕首,是周泉礼赠予你的?”
云宓哆哆嗦嗦,仍然苍白着脸,只是摇头。
显帝哪有多好的脾气,两个问题没得到答案,便冷着一张脸朝晨妃看去。
这一记眼神吓得晨妃肝胆俱裂,她连忙指责云宓道:“上次便是你拖累周公子去了青云司,如今还要害人,云宓,母妃疼你也给过你机会,可你太糊涂了!这次事关重大,母妃和你父皇也不能再纵容你,便将你交给逍遥王府处置!”
而后晨妃又转身朝显帝跪下:“此事也是臣妾与光樾疏忽,臣妾与光樾愿素食三年,罚宫奉五年,秋水殿内宫人不查,皆杖杀。”
三皇子云光樾便是有再多怨言,这个时候也只能咽下。
就在宫人去拉云宓时,一直落泪的云宓这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颤抖着挣扎着,连连摇头,尖利着声音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了他,不是我!”
“是云绡!是云绡杀了他啊!我亲眼看见的,云绡入了秋水殿,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与周泉礼不查,她就将匕首刺入了周泉礼的脖子里,而后、而后就消失了……”
云宓猛然抬头,泪眼婆娑:“对了!那把匕首,那把匕首也是云绡从我这里偷走的!她早些时候就让许萍接触我宫中下人,从我这里偷走了许多东西,周泉礼赠我的耳坠……还有这把匕首其实早就落到了她的手里,她特意用这匕首杀人就是为了陷害我!”
“父皇!!!”
云宓挣脱了宫人,满脸泪痕朝显帝跪爬而去,凄厉着声音道:“若我真要杀人,为何要用如此明显的匕首?这是栽赃陷害啊父皇!是云绡,一切都是云绡做的,不是我!”
众人看着云宓,觉得她就像是疯了。
事实上云宓也的确快要疯了,她没说一句假话,但她知道自己无法为自己辩解。
只要回想起云绡的那双眼,还有对方杀了周泉礼后朝她露出了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云宓就觉得浑身发寒,云绡就是魔鬼!
“不信,不信父皇去找云绡来!只要找到她,我与她当面对质!”
秋水殿外,恰好听到这一段的仲卿踏入大殿,先是看了一眼周泉礼的尸体,又看向逍遥王那瞬间苍老十岁的脸,不忍地闭了闭眼。
“九殿下不必去找十一殿下了,十一殿下如今不在宫中。”
云宓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父皇你看!云绡畏罪潜逃了!”
仲卿摇了摇头道:“十一殿下在宫中出事之前就已经离开,如今人在神霄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