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渊短生种5(1 / 1)

玉锦将手心中跳动的小黑块放到地面,任由它们远去,拖着自己被咬出许多血痕的身体往回走,行进间遇细微风声,身体伤处凉飕飕的。

心中沉甸甸,玉锦把一切归罪于在野外睡觉没有安全感。

昔年,他和青绵婴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院,位处靠近天空的山峰上,山顶种满了鲜花,入夜有漫天的辰星,他因为想看星星而没回屋子,躺在花丛旁,嗅着花香入眠,醒来时一只深紫色花纹的蟒蛇缠着他腰腹,蛇头自背肩攀过来枕在他脖颈上。玉锦抬手摸到蛇鳞,吓得不轻,脸瞬时白了,转眼看见青绵婴坐在小院门前的台阶上,群花掩映,撑着脑袋,望着他轻轻浅浅地笑。

年少的玉锦抱蛇呆住,心脏悸动,久久不停。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青绵婴总喜欢叫他自己试过然后长记性。

玉锦睡觉熟,若青绵婴不在身边,可能会被蟒蛇吞吃入腹,玉锦从此不再在外面随意睡觉了。现在亦然,若是有人趁他睡觉做什么事,他因为过弱的警觉心很容易叫人得逞。

进入村落前,玉锦觉伤口暴露会吸引魔物,褪下衣物稍作处理,眼睛看不见,但指腹感受到,像一条条藤蔓划过留下交错纵横的痕迹,惨不忍睹。

藤蔓——玉锦闭了闭眼,不欲想,但控制不住。

青绵婴是土系天灵根,与一只数万岁的树灵共生,日常爱用藤蔓作武器。他被青绵婴用藤蔓教训过,痕迹比这更深一些,几乎打得他皮开肉绽。

玉锦年幼尚且还不明事理时,路过人间大户人家府宅,见其中锦衣玉食、歌舞美食,停下脚步同青绵婴说:【因为师尊贫苦,我没过上那样的日子。】

大概那段时日青绵婴对他太好,他得意忘形,脑袋不清醒,说了这样的话。当晚进了客栈他就被藤蔓按在桌子上,扒了裤子抽打。

青绵婴坐在宽大的榻上饮酒吃零嘴,不理会他的哭喊。

【师尊!师尊!呜呜我错了!我不说嫌弃您的话了!我再也不说了!您是最好的人!玉锦没有嫌弃!玉锦真的知错了!】

玉锦哭得嗓子哑了,泪水糊满脸,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被藤蔓控制得手脚无法动弹,撅着屁股挨打。青绵婴生气就不爱多说话,只是动用武力教训人。

玉锦挨了半夜打,哭了一整夜,后半夜青绵婴帮他抹药时他还在絮絮地哭。

青绵婴见他哭得实在难过,揉揉他被打红的屁股蛋,说了句不像反省的反省:【疼么?皮都裂开了,下手太狠了么……养小孩本来就烦,还听你说这些鬼话。他们好,你去认他们作父母,作师尊,去吧,还来牵我的手作甚?我欠你的么?】

玉锦呜咽着摇头,【师尊,不要。】

他把青绵婴的手指紧紧握在手心,脑袋转了个方向,埋到她怀里,剩下那只手紧紧抱着她腰腹,赖在她怀里小声地呜咽,一直哭到她衣服湿了大片,自己朦朦胧胧睡着,再醒来是在温暖干净的床榻上,被窝暖洋洋的,身上伤已经不痛了。

黑暗里,玉锦触摸过身上伤痕,抹药包扎好,穿上衣服继续往村落走。他边走边不适,屁股幻痛。小时候被扒裤子挨打不觉羞耻,长大些回忆起来简直不忍直视。

清清冷冷的师尊到底为什么这样打人?

玉锦曾经不理解为何自己说的那些话叫青绵婴那样生气,现在理解了一些。

阙家是不小的世家,族中大概奢靡,不缺歌舞美食,玉锦如若没被青绵婴收养,过的会是他幼时向往的生活,而这正是青绵婴讨厌到去毁灭的东西。他挨了那么顿打,因那时青绵婴眼中他是阙家的玉锦,而不是徒弟玉锦。

玉锦到巢穴时黑六手不在,他便坐在巢穴里等。

等到和他长着一个模样的黑六手回来,玉锦问:“你拿了我的红血么?”

“…红血么…”

玉锦放弃交流,想起落入地下无尽渊前黑六手把他压在地面打,气闷地拽起黑六手触手往外走,到空场地拔剑和它对上。

初时黑六手反应迟钝,看起来不敢置信,异常委屈。后来凭借极强的学习能力,触手变幻成手和剑,复刻玉锦剑式,从防御到主动进攻。

玉锦许久没打得这么酣畅,在贫瘠的大地上感受剑风,领会剑意。

黑六手只得剑式不得其意,但发挥出不同效果,剑意比玉锦更冰冷,没有机质。

玉锦觉它的剑意像青绵婴,一面唾弃自己又想到青绵婴,一面把黑六手当成是她来练招,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同她对上。

玉锦发现自己竟对她下不去手。

或出于对师长的尊敬,或出乎对前辈修者的恐惧,他面对着她时,拿剑的手会抖,剑式发挥不出十一。如从小到大面对心中没底的考教时,心很慌张。

练至天明,黑六手回村落随种群一起去狩猎,而玉锦待在原地思索。

他离成为青绵婴的对手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绝不可以现在就懈怠疲软。

他于是又开始练习。

思考着自己的不足,勤勉练习至黑六手狩猎回来,拉着黑六手对战检验结果。

一连几日,玉锦不眠不休地练剑,觉小有精进。黑六手不知怎么的,这日来,如何也不肯变幻出剑和他对战,还带着他往远处走。

是没去过的方位。

“去哪呀?”玉锦心情好,笑吟吟地问。

“…去哪呀…”黑六手学舌。

“嗯,算了,我还是教你说话罢,你,黑六手,我,玉锦。”

“…我,玉锦…”

“不对,是,你,”玉锦指指黑六手心脏的位置,“黑六手。”

“…黑六手…”

“我,”玉锦带着黑六手最上方的右手戳到自己胸腔处,“玉锦。”

“…玉锦……玉锦……”

黑六手知道这是名字了。

“很聪明!”

玉锦欢快道,继续教着诸如“很厉害”、“很棒”、“特别好”之类的话。

他和黑六手在一声声互夸中到达了目的地。玉锦本没对这贫瘠的世界抱什么期待,但在欢快的互夸声中越走越远,又有了稀微期待感,待看到目的地黑六手让他看的东西,玉锦不禁莞尔,笑个不止。

这里有一小滩沼泽。

黑六手指着沼泽给他看,玉锦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玉锦撸起袖子下去游了一圈,回来发现确实什么都没有。

“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呢?”

黑六手没给出回答。

回去的路上,玉锦在旁侧的大片土地上发现密密麻麻的圆圈状小沼泽,同黑六手指给他看的一模一样。心中说不上来原因,黑六手回去狩猎了,而玉锦折返沼泽地,在黑六手指给他看的沼泽上做记号,用灵力画了一朵无法擦去的会发光的花,不至于迷失在一堆沼泽圈里分辨不出来。

第二夜,玉锦依然等着黑六手来和自己练剑,黑六手如约而至。

他们如往常般练习,玉锦挥剑过去,黑六手接剑,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玉锦停剑去触摸,懵了,他又起身摸黑六手最上方手臂的位置,有两个光滑的横截面。

掉的是黑六手的两条手臂。

“对不起,是我下手重了么……”

可是他没有砍黑六手的手,也没有整整齐齐地砍两刀,触手是自己掉下来的。

“没关系,一晚上就长出来了。”玉锦想起上次黑六手断手挣脱捆绑束缚,如此安慰自己。

他收起剑,和黑六手一起回巢穴休养。他不放置结界地躺地面睡觉,黑六手却没挨过来缠抱他,只是自己一个像影子般堆叠在地面缩成圈,整夜都像有风吹动的树影般轻轻晃动。

玉锦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极小时候他都和青绵婴一个屋子睡,后来大些有了自己的屋子,欢欢喜喜搬出去。不知道那时候的青绵婴会不会有他现在的心理——孩子大了,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睡了。

此时正是距离他来这里的第二十天,玉锦惆怅,这孩子长得也太快了些。

天明,黑六手的两只手没有长出来。

它比平时起得早了些,没有站在首领位置的高处,而是安静地到魔物群里等候。玉锦跟在黑六手……这时是四手,的身旁。

场内慢慢集聚起大群魔物,围着黑六手呈圆圈形排布。几日不见,它们全都如同玉锦来时一般大,孩子魔物长大了,父母魔物缩小了。

黑六手一直是他的身形,也许也缩小了。

玉锦竟然感受到敌意,慢慢地把黑六手护到身后。魔物群越聚越多、越聚越近,忽然一拥而上,扑上来撕咬他们!

玉锦甩出保护结界罩罩住黑六手,自己拔剑同那帮疯狂扭曲的魔物对上。

他开始时不欲造杀孽,但魔物们斩断了又化成淤泥重新连接缠上来,玉锦气急了要用术法碾碎它们,叫它们灰飞烟灭。

术法光晕之下,世界只有黑六手疯狂拍击结界罩的声音,以及他口腔中断续发出的:“…玉锦……不要…”

玉锦骤然失力,撤去施法,望着黑六手自内对结界攻击,其它魔物自外对结界攻击。它们好像才是一体的,是同一个部族,而自己是个外来的插入者。

玉锦傻站在一旁旁观,不知所措。

无人告诉他该如何做。

他诘问自己内心,他想如何做。

玉锦撤去结界,在其它魔物飞扑上黑六手之前,带着黑六手飞遁到十里之外。他几乎控制不住黑六手,黑六手疯狂地要往回走。

地面像熔浆般冒出细细密密的泡泡,黑物们一个接一个冒出地面,又扑上来。黑六手亦迎接上去。

玉锦好像看见了血花飞溅,黑六手被族人分食殆尽。他的心随那被撕扯的肢体一起被撕扯,黑六手用着他的形体,好像被撕扯的是他。

半晌,从魔物堆里冲过来一只二手魔物,可怜地往玉锦身后缩。

它又是一团漆黑的魔物了。

这是黑六手……二手。

玉锦护住它,同时“望”向魔物群,往撕咬黑六手最多血肉的那只魔物身上打了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