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1)

探花 卿隐 1548 字 10天前

尚书房里,姬寅礼端过御前宫监递来的茶碗,掀开茶盖稍微吹了吹。

“这就是他写的赋?”

刘顺忙回道:“回殿下,正是那陈大人亲笔所书。可要唤那前去取赋文的小喜子进殿,细问一番?”

“不必了。”姬寅礼端起茶碗慢喝过口,目光从呈在御案上的那篇《昊天圣德赋》上一扫而过,“果真是笔力荒疏,枉费三杰之名。以管窥豹,不难看出群臣荒废度日已久。”

随手将茶碗朝案上一搁,他掸袖起身,从旁侧红漆托木盘里拿过七梁朝冠,绕过御案就稳步往殿外走去。

“刘顺,今个不必跟来了。”

正亦步亦趋跟着的刘顺,乍然一听,手脚都僵住了。

在他惶悚不安,以为自己哪里做错惹了主子厌弃,正要跪地磕头认错时,忽的又听前方的主子传来了第二句——

“过会公孙桓会送来诏谕,你带去翰林院,替我申饬三杰。”

踏出殿门的姬寅礼,系好朝冠细带,轻描淡写的下令。

待他家主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刘顺才劫后余生的大喘口气。原来倒运的是旁人,幸好,幸好。

话说陈今昭这里,因为值宿的缘故,所以今早就不必赶去宣治殿前点卯了,只需在翰林院静待众人回来就成。

鹿衡玉点完卯回翰林院,在见到陈今昭时,差点没敢认。

“你、你,你咋这般模样?”

不怪他惊到失语,实在是那陈今昭此刻的状态太过吓人了些。但见她挂着两乌圈的脸灰败败的,苍白的嘴唇起了皮,官帽戴歪了,官袍也皱了,袖摆、前襟上还都染了墨迹,偏好似她自个却浑然不知,此刻正睁着双无神的眼空洞望着前方,一副魂游天外的丧丧模样。

鹿衡玉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潦草的、乌糟糟模样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那从来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神采奕奕的好搭子,陈今昭。

只是一夜不见而已!

难道独值一宿,人就会变成这样的吗?

简直恐怖如斯!

此时别说鹿衡玉了,翰林院的其他官员也皆是震惊。不少人的目光不由偷瞄向上官方向,暗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们上官只堪堪出手施一小策,那三杰便要招架不住了。

连上官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莫不当真是磋磨过甚?

鹿衡玉小心翼翼凑近陈今昭,偷偷问:“没出什么事吧?”

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陈今昭当真是攒了满肚子的苦水想与人吐诉,但这翰林院实在不是说话的地,遂也只能将话憋住,而后有气无力的给对方个改日再细说的眼神。

鹿衡玉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就回了自己的位置落座。

陈今昭这里只是个小插曲,在各自领了上官分配下来的公务后,翰林院众官员就很快开始了新一日的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她的工作量较之以往,竟少了许多。这让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原来她的上官竟然还有些人情味。还有居于她右侧位置的沈砚,竟也几次蹙眉朝她看来,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今昭赶紧拿过案上典籍翻开校对,让自己火速忙碌起来,绝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笑话,他们两人漠然以对的相处了两年,从来互视对方为无物,这会要是突然说上话,那得多尴尬啊。

待慢慢忙碌起来,她因那篇糟心赋文而起的忐忑不安感,也渐渐消淡不少。每每忽然想起而心下咯噔时,她便劝说自己,统共文章已经交付上去了,再想也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再者,她那篇《昊天圣德赋》虽谈不上是辞采华茂的锦绣文章,但好歹也是篇中规中矩、行文标准的赋文罢。不出彩,但也无差错,顶多算是无功无过。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庭院蝉声躁耳,穿透敞开的槅扇窗,聒噪的回响在殿中,吵得人心烦意乱。再加之夏日炎热,翰林院众人手头公务又繁重,这会再听那蝉声翛翛吵个不停,可不就愈发烦躁。

有人不禁抱怨,那些粘蝉的宫监不知又去哪躲懒了,上官就知道装聋作哑,也不知好生管管!

心下烦躁之余,不免就皱眉望向窗外,试图找出那些个躲懒的宫人。哪知这一瞧,却当场倒抽口气。

指向窗外,急呼:“快过来看,那不是刘大监?!”

这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安静,翰林院众官员当即朝槅扇窗的方向围拢过来,放眼望去,那个穿绛纱袍、面黄干瘦、笑起来不阴不阳的宫监,不是那刘顺刘大监又是哪个?

此刻,那刘大监双手捧着卷明黄诏书,正带着人浩荡的朝他们翰林院方向过来!

翰林院上官远远望见,差点惊掉手里的茶碗。

不夸张的说,这一瞬间他几乎将自己的后事,都于脑中安排妥当了。毕竟为官八载时间里,他犯过哪些触犯朝廷律令的事,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眼见人就要步入殿中,上官也来不及多想,脚步匆匆的过去迎接。

“大监今日如何得暇而至?可是千岁有诏令下达?”

“的确是殿下有敕令下达。”刘顺简短回应了句,转而朝向翰林院众官员,皮笑肉不笑的问,“不知那太初三杰何在?”

话是这般问,但他那双深纹密布的双眼,却直勾勾精准定在三人所在方向。

翰林院全体官员几乎一瞬间,全将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三人一时间都怔懵了。

不过相比完全丈二和尚般的左右两人,陈今昭无疑是最先回神的那个。其实早在远远见到刘大监过来时,她就心中狂跳,发慌不止,一边隐隐怀疑是不是找自己的,因那篇糟心的赋文,另一边又急忙否定,觉得这般大的阵仗应该与自己无关。

此刻惊闻那位刘大监近乎指名道姓的指出他们三人,陈今昭已经冷汗如瀑了,心下无比确认,那篇赋文出岔子了!

“沈修撰、陈编修、鹿编修,你们还干坐着作甚?”上官知晓此诏与他无干后,腰杆就也直了起来,对着座上的三人斥道,“还不速起身过来,莫让大监久等。”

三人方如梦初醒,纷纷推案起身,或疑惑、或揣测、或惴惴的随那刘大监出了殿,来到了庭院。

刘顺手捧诏书面向他们,“翰林院修撰沈砚、编修鹿衡玉、编修陈今昭,行礼,听谕。”

三人躬身齐齐作揖,屏息静待谕令。

刘顺展开诏书,开始宣读——

“奉摄政王千岁旨敕命:尔等掌文牍之职,本该博通经籍,精研词章,而非不思进益,作佶屈聱牙之文,深负朝廷重托……”

此刻,若不是还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陈今昭就要忍不住开始擦额上冷汗了。竟然真的是因那赋而来问罪的!

“泛泛空论如浮云蔽日,冗余赘言若蔓草缠枝!观尔赋文,词章晦涩,文意支离,典章援引谬误百出,章法混乱似蒙童涂鸦!尔等既承俊才之名,文风竟日颓如此……”

沈砚与鹿衡玉刚开始还觉莫名其妙,不知何故突遭这顿劈头盖脸的斥骂,待听到此处,便也渐渐恍然明了。

一时间,陈今昭身上就落了两道幽幽目光。

她脸色由青转红又转白,恨不能地上有三尺洞,让她得以直接钻进去才好。同时她也是真的想不通,就算那篇赋文她写得再不济,也不至于得此‘殊荣’,被这般兴师动众的宣诏申饬罢?

就算是申饬,那便申饬她一人就可,连带其他二人是何故?还带连坐的?这是唯恐她不羞惭的无地自容啊。

刘大监还在申斥,其声本就尖锐,这会毫不留情的大声斥骂声更是能刺痛人耳膜。虽在庭院,但其大声斥骂的每个字,都能清晰的传进鸦雀无声的殿里,清楚的传进殿里每个人耳中。

翰林院上官站在殿门处,整张脸铁青铁青。即便那诏令不是冲他来的,可诏令申饬的内容却与他翰林院息息相关,足矣令他颜面无光。

“……限尔等每日习文三篇呈览,月余后再未见精进,即行黜退!”

刘顺最后慢悠悠喊了句钦此,这方不紧不慢的收了诏令。

至此,摄政王千岁的诏谕方才宣完。受了近两刻钟责骂的陈今昭三人,这方冷汗淋漓的直起了身,这会腰腿都有些撑不住。

刘顺耷拉着眼皮一一打量过三人,幽幽笑着道:“望三位俊才力学不倦,研精覃思,不辜负摄政王千岁盛意。”

陈今昭看着对方皮贴骨头笑的模样,不由觉他阴恻恻的,让人看着都害怕。

等刘顺带人离开,三人头重脚轻的回了殿。本想回自己位子好生缓缓,怎料却先被上官叫到跟前,又是受到好生一顿痛骂。

待上官终于骂累了,他们也快被骂麻木了。

三人回到座上好长时间,耳边都嗡嗡的好似还有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