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亦浮敛下长睫,他乌黑的眸子落在少女带伤的手背:“你要留下救这些人?”
纵是他们不识好歹,无端构陷罪名于你?纵是他们逼得你带伤东躲西藏,于破庙敛身?
“路过而已,哪里谈得上救不救,不过看那螺妖不爽罢了。”谢醒还随口答道。
真是……让人钦佩呢。
他们在这呆了几个时辰,眼见天色渐暗,破庙周遭的温度也愈发清冷,谢醒还裹紧双臂提议:“不如我们生堆火等他们回来?”
破庙中,橘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跃,柴火劈啪作响,火光映在围坐的三人面上,暖意从谢醒还的手上缓缓传递至全身。
忽地有细微的脚步声靠近,她身旁的少年神色微动:“谁?”
“是我。”
“醒醒,我们找到寄生螺妖了,但是一幼童。”莫惊春语气愤愤道,居然选幼子下手,当真是无耻至极!
谢醒还:“他眼中是否会有白点蠕动?”
莫惊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可他的父母不肯让我们靠近他,也不相信我们的话,玉白还在那户人家蹲守,防止他逃跑。”
谢醒还心中有了定数,竟真是那个小孩。
“恰好,我们这边也有些许进展,”谢醒还笑眯眯地指向惬意烤火的青年:“让他们乖乖吃下解药的法子就在兰大哥身上。”
“惊春姐姐,请你们再观察几日那孩子父母的行动轨迹。”
兰郁青微微一愣:“我吗?”
谢醒还:“兰大哥,就是你。”
莫惊春点头认真道:“好。”
谢醒还扯出一张符纸,她默念咒文,符纸飘浮幻化成粉衣女童,雪白糯米团子的模样煞是可爱。
“你要做什么?”兰郁青围着小团子转来转去,他一脸稀奇道:“这女童倒是可爱,就是怎么长得有些眼熟?”
当然会眼熟,谢醒还白他一眼,
“我要,让他们自己来找我们。”
·
“非要这样?”路亦浮与她保持着一寸距离。
谢醒还眉开眼笑地招呼着路人。
“这样怎么了?”
谢醒还贴着枯燥的胡子,头戴破布帽,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洗的发白,皮肤更是画黑了好几个度,任谁一看都只会觉得是个身形枯瘦的小老头,哪里想得到会是一个明媚的姑娘。
——此刻便是莫惊春他们来怕是一眼也认不出来。
“卜卦卜卦,免费卜卦。”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谢醒粗着嗓子吆喝道。
她身旁小小的糯米团子也有模学样,奶生奶气道:“卜卦,免费卜卦!”
“……”
路亦浮站的更远了。
谢醒还的阵势唬人,路过的行人被她身旁糯米团子精致的模样吸引。
有人停留下来询问:“当真是免费卜卦?”
“自然,”谢醒还带着几分世外天人的气质,她假模假样地抚了抚白胡子道:“但贫道只为有缘人占卜,若是无缘,纵然千金也难求一卦。”
姚玉白蹲守了好几日才确定那孩子的母亲每日都会途经此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有雪团在,她的有缘人自会留下。
谢醒还在那街口守了好几天,终于,一位农妇停了下来。
“你这孩子,当真可爱。”她眼中的喜爱之意溢于表色,话语中更多了几分疼惜:“我儿也同她一般大小。”
“哦?”坐着的谢醒还睁开一只眼,“你家孩子倒是同我这女娃有些缘分。”
“不如我给你儿也免费算一卦?”
农妇逗弄着雪团,小小的团子咯咯笑起来,农妇笑应道:“好。”这女娃子当真可爱,给他家土娃也算一卦,就当祈祷他以后平安喜乐。
谢醒还摸出六枚铜钱随手一抛,铜钱落地声冰冷,谢醒还神色一顿,屯卦,起始艰难为下下卦。
见这道长沉默不语,农妇也有些紧张道:“道长如何?我家土娃子的卦象。”
“上上卦,这孩子天资聪颖。”谢醒还对上女人的视线,她叹了一口气:“但怕是……”
谢醒还有些支支吾吾,“我还有些事,今日撤摊了。”
这人不肯说为什么,农妇的神情由喜悦转为紧张,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道长,是我家娃子有什么问题吗?”
谢醒还摆摆手:“收摊了收摊了。”
谢醒还有些不忍再看女人的双眼,这卦象,她的孩子怕是早已……
谢醒还步履蹒跚地牵着雪团来到一处小巷,在她身后不远处还麻衣女人,她正踌躇地望着谢醒还。
雪团拉了拉谢醒还的手:“阿翁,那位娘子的孩子是有何事吗?”
谢醒还没有回头而是摸了摸雪团乌黑的发顶,她沉默片刻:“乖,那是大人的秘密。”
“可是雪团真的很想知道大哥哥怎么样了嘛。”小雪团却不依不挠。
谢醒还叹气:“那位大哥哥……怕是体弱多病,再如此下去……”
农妇与她的距离不算远,谢醒还又故意放大了声音,果不其然,女人抓住她泛白的袖子,双膝跪地哀求道:“求道长救我儿一命。”这道长的话竟全对,土娃三岁可吟诗,可如今身子却奇差,寻医问药也是不见好转,她每日出门也是采购药材。
谢醒还说的自然是实话,被螺妖寄生的幼童,会因人与妖体的不适配产生异化,寻常药物根本无用。若是谢醒还一人的话自然会让一位母亲质疑,但借与她孩子同等大小的幼女之口来问,她自会病急投医。
“并非是贫道不愿救,”谢醒还欲言又止。
女人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求道长出手相救,大恩大德不敢忘!”
谢醒还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将手垫在女人头下,用力想扶起女人。
“道长若不同意我便于此长跪不起。”女人心意已决。
“诶,你这,” 谢醒还佯装为难。
雪团子也帮忙求情道:“阿翁,你帮帮这位娘子吧。”
“小孩子家家的。”谢醒还吹胡子瞪眼,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也是你与贫道的缘分。”
女人大喜过望,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土娃有救了。
“……”还真让她办到了,路亦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女离去的身影上。谢醒还身上的麻衣缝缝补补,走姿也带着些蹒跚,仿佛腿脚有些不利索,她身旁牵着的女童倒是蹦蹦跳跳的,显得少女身形格外老弱,路亦浮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迅速翻身跟上三人。
农妇轻轻推开草庐外的栅栏木门,院子虽不大却收拾的干净整洁,还有一口深井于内。
“道长 ,就是这儿,我家土娃就在房中呢。”
谢醒还拦住她:“天机不可泄露,我已是破例帮你改命,这符水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女人有些迟疑。
谢醒还却拉着雪团子,二人转身就走。
“好好好,道长,我一人也不会说。”女人连连保证,是她主动找上的道长,他在百般央求下破例助自己,保密也是正当的。
“有缘自会再见。”
一阵白雾吹来,迷乱女人的眼,待她再次看清眼前景物时,已然没了道长与女娃二人,只留下句话散于空中。
“仙人!”竟真是仙人下凡,女人万分激动,心中最后一缕怀疑也散去。
草庐不远处的视觉盲区,谢醒还撕掉黏上的胡子,她痛的五官扭曲:“此情倒也颇为考验逃跑速度。”
路亦浮嘴角微微上扬:“你倒是无所不用。”
谢醒还哼哼应下,螺妖既无耻便别怪她无情,泉水赐福、仙人赠药,这些可是螺妖用过的手段。谢醒还双手掐诀,身上伪装散去,雪团也重新化为符纸飘落在她手中。
“惊春姐姐他们也已在泉仙隐百姓的饮水中加入解药。”
“这下,就等螺妖露出真面目了。”
与此同时,草庐内。
“土娃,来喝药了。”女人端着漆黑的药,温柔地唤着床上的幼童。
又来了,他漆黑的瞳孔转了转,白点在中不经意的蠕动着,若不是他与这具身体融合的不够彻底,他早与这些凡人撕破脸皮。
幼童僵硬地点头:“好。”左右这些药影响不到他,再过三日,整个泉仙隐都将化作他的养料,那个上跳下窜的少女,也不例外。
他接过药碗,如往常般,在接近苍白的唇边时,他动作一顿:“阿娘,我想吃糖。”
“好好好。”女人一愣,连忙答应,她眼中隐有水色,这还是土娃生病以来头一遭主动问她要糖吃呢。
待她找完糖回来,碗已经空了。
“我家土娃真棒。”
男童瞳孔转了转,不再应。
他微微侧头看着门外:“不出来见一面吗?”男童仿佛许久不曾开口,声音尖锐中带些沙哑。
女人被吓了一跳,她护住男童,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道:“土娃,没有人啊,你别吓娘。”
“放开他,他不是你的孩子。”谢醒还嗓音冷静,她走入房间却不忍看着女人:“你的土娃已经……已经……被他杀死了。”
女人将男童抱得更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醒还:“在等一会,你便会看着他的真面目。”
男童开始吵闹起来:“阿娘,我疼,我疼!”
“请你离开我家!”
谢醒还叹了口气,“别再演了,我知道你没有喝下那碗药。”
螺妖目光渐冷,眼中白点的蠕动越发狂躁。
“真正的解药下在了她身上,你若再缩在她怀中,本体立即会被逼出这具身体。”
该死!螺妖将女人甩开,谢醒还接住她布下结界:“呆在这!”
女人被这大力甩的有些愣,土娃的力气会有这么大吗?她心中有些不确定。
谢醒还掷出六枚铜钱,男童胸腔沉闷,有什么要脱离这具身体了,他冷笑,所幸不再伪装,庞大的触手探出额头,房间内溢出黏腻的液体。
铜钱结阵,六道光芒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