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骑马(1 / 1)

他猝然抬手按住温瑾的手,那么用力,那么沉重。

温瑾被他吓了一下:“怎么了?扯到你头发了?”

赵焱瞥了眼一地的长发,摇了摇头,温瑾的手便跟着他的脑袋摇了摇。

“那就好。”温瑾嘟囔着,继续手下的动作。

两人正是谈话间,有内侍入内禀报“左卫将军田师冲求见。”

温瑾脸上的笑容忽然冻住,她是第一次在赵焱这里听到关于军队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和萧珏有关。

赵焱走后,温瑾又回到了大号,恰巧此时有兵士敲她房门。

打开门后,是一个端着餐盒的小兵,手里还拎了两个油纸包就的包裹。

小兵并未踏入温瑾的房间,只是把餐盒与油纸包交给她:“芙玉姑娘,殿下说您身体不适,差我在您门前候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直接吩咐我。”

温瑾结果餐盒放到桌子上,又提起一大一小两个油纸包:“这些是什么?”

小兵脸色泛红,不好意思道:“殿下让给您备的红糖和月事带。”

温瑾:......

她不是过来伺候萧珏的吗,怎么现在变成她被人伺候了?

“殿下现在何处?”

“在书房,殿下说您身体不便,暂时不用随行侍奉,您歇着就行。”

小兵说完,并未有离开的意思,温瑾只好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这边不需要人守着。”

“这是殿下的意思,您身体不适,若有需要可随时传唤我。”

好吧,温瑾合上门,掂着手中的月事带与红糖,心头划过一丝暖意,唇角不禁翘起,原来萧珏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想到他早上将衣袍掩在她身上,她忽觉有些热,拿出团扇快速扇动起来。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萧珏的脸,还有他出浴的模样,明明那夜什么都未曾看清,但现在却分明可以想到水珠沿着他的背肌缓缓滚落的画面。

透窗而入的日光被茜色团扇过滤后的光影晃动在温瑾脸上,将温瑾的双颊点染上一团霞色。

啊,都怪他长得太帅了,人还这样好……温瑾心不在焉地想着,至于他那日用朱砂笔挑她下颌的事情,她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温瑾稍作收拾便再度出门,虽说萧珏无需她随行侍奉,但她好歹拿着工钱,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干。

况且她身体一向很好,来姨妈除了血量大一些之外,旁的半点不适都没有,无需因为这个歇着。

温瑾悄声步入书房,萧珏身边原本属于她的磨墨位置现在被一小兵占了,她乖觉地坐在书案另外一侧。

萧珏目光仍落在兵书上,平静的眸色中自带一种冷冽的疏离感,但温瑾瞧着也不那么发怵了。

她执起自己的团扇轻轻给他打着风。

有风轻拂,卷着淡淡的馨香,萧珏喉头微动,视线轻扫过身侧的人影,放下兵书对小兵道:“你下去吧。”

温瑾噙着笑意坐到小兵方才的位置,继续给萧珏打着扇子。

“你身体无碍了?”萧珏不经意问道。

“无碍了,我身体好,这种日子从来不会难受。”

萧珏抬眸看去,她微微笑着,眼睛弯成两枚月牙,澄澈的双眸灵动水润,缀着细碎璀璨的日光,半点哀愁也无,一眼便可望到底。

萧珏怔了一瞬,挪开视线,他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了。

因为那人虽亦是明媚,但眼底却含着悲悯和忧伤,并不是这样一副不知愁的模样。

她看起来也要比那人稚嫩几分,不是样貌上的,而是指性情上。

徐徐微风不住送来,萧珏摇了摇头,也罢,不论是不是,先留在身侧吧。

轩窗外夕阳西斜,日暮黄昏,萧珏瞧着她在书案边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禁失笑,甚至有些羡慕,果真是半点不知愁啊。

他用指尖点点她的脑袋,温瑾迷蒙地抬眼,一双翦水双瞳泛着盈盈水光。

“会骑马吗?”

温瑾瞳眸定了定,对上萧珏的视线,微微摇头:“不会。”

“走吧,今日无事,我教你。”他说罢也不等她,径自起身。

温瑾连忙爬起来,跪坐良久的腿有些麻,她踉跄着跟上萧珏的脚步。

两人行至马厩,温瑾在一匹黑马前猛地刹住脚步。

眼前黑马的鬃毛油亮如漆,脖颈肌肉随着呼吸隆起块块山丘,四蹄踏地时震得食槽微微发颤。

她仰头望向马背上起伏的肌肉线条,不自觉吞了下口水,高大,神俊,帅爆了!

她顿时不挪步了:“殿下,可以选这匹吗?”

她声音压不住的雀跃,黑马甩头打了个响鼻,掀起的风扑散她额前碎发,露出光洁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走在前方的萧珏和马倌脚步都顿住。

萧珏回首上下扫视着温瑾,喉间滚出声短促的嗤笑:“你?”

继而视线挪向那批黑马:“这匹?”

温瑾腮帮子鼓了鼓,不行就不行,为什么还笑话人啊。

马倌擦着汗方要开口,萧珏已大步走到黑马身侧。

黑马立刻低头蹭他掌心,头颅摆动间颈部暴起青颈,却始终保持着触碰的力度。

萧珏缓缓抚摸着它:“这匹马名叫戡离,性烈,你若想骑,需同我一起。”

“而且,”他看向她,一贯疏冷的双眸中带着些戏谑:“你甚至没有它的马背高。”

温瑾:……淦!

最终马倌给温瑾挑了一匹枣红色小马,是只小母马,性子温顺,最适合初学者使用。

两人来到马场,萧珏翻身上马,戡离已急切不堪地踢踏起来,萧珏只撂下一句“先练着”,便扬鞭离去,转眼消失在草坡尽头。

温瑾看着纵马奔远的一人一骑,满脸黑线,说什么他教她,结果他自己骑上马撒丫子就跑了,感情是自己想骑马了,教她不过是顺带。

但是他骑马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温瑾兀自出神。

“姑娘,我先扶您上马吧。”身侧的小兵出声唤道。

温瑾点点头,脚踩在马镫上,只觉那马镫晃悠悠的踩不稳,马儿又不时动一下,她当即有些虚怕。

“姑娘不必担心,这匹马性情温驯,只消踩着马镫用力支起自己,然后将另一条腿顺势跨过马背即可。”

温瑾倒也想按小兵说的这样做,只是马镫在晃,她踩不稳,生怕把自己给摔了,故而不敢用力踩。

最后小兵只能托着她的腰将她给送上马背。

继而牵着缰绳带她在马场上慢悠悠走着。

这是学骑马吗?这分明是为了应付萧珏的命令带她在这儿耗时间,和景区体验骑马的项目有什么两样。

温瑾气鼓鼓的:“我可以自己拿缰绳吗?”

“不行,您不会骑马,自己握缰绳恐控不住马儿,会摔着。”

温瑾叹口气:“那我下来吧,今天先把上下马学会。”

萧珏策马归来时,见温瑾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有些讶异。

“学这么快?”

话音未落她又同样利落的翻下马。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又下去了?”

“学上下马。”温瑾老实回答,“我这么久只学会了上下马。”

萧珏垂眸看向她,少女脸上点着霞色,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萧珏闷笑出声,忽觉她甚是有趣,踢了踢马腹,行至她身边,伸出手:“上来,我教你。”

温瑾哼哼着,将手伸给他,继而猛地被一拽,她便稳稳坐在了黑马的马背上。

这匹马比那匹枣红马高大甚多,温瑾既亢奋又有些畏怯,而且两手无处抓握,两脚无处踩踏。

慌乱中她两只脚乱扑腾,终于踩到了实处,有些软。

她往下一瞧,踩的是萧珏的脚。

她又慌忙将两只脚挪开,这下再度没了可踩的地方。

手无处抓,脚无处放,为了避免尴尬后背也不敢往后靠,她整个人以十分狼狈的姿态挂在马上,两只手蠢蠢欲动地想要抱住马脖子。

萧珏将缰绳递到她手中,温瑾像拽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缰绳。

戡离似乎感受到背上之人的紧张,稳稳地站在那里,半点也不挪动,让对方适应自己。

“你先踩着我脚背吧。”萧珏在她身后轻声开口,两人虽是同乘一匹马,但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只用指尖虚勾住她腰带,“我护着你。”

温瑾虚虚地踩在他脚背上,“接,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萧珏其实没教过人骑马,尤其是女子,他有几分不确定道:“你夹下马腹,喊声‘驾!’”

一上来就喊‘驾’吗?温瑾顿觉萧珏有几分不靠谱,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夹了下马腹:“驾?”

戡离得令,一声嘶鸣,前蹄猛地跃出,后蹄紧跟,瞬间起势,温瑾因惯性猝然向后倒去,一下子撞进萧珏怀里,险些摔下马之际,他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顺势接过缰绳,控着戡离渐渐慢下来。

温瑾鼻尖尽然是他冷冽的松香,脸颊瞬间烧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近乎在耳膜上敲着鼓点。

萧珏再度将缰绳塞进温瑾手中,不动声色地将箍在她腰间的手撤下,那种绵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缝间,他忽觉自己的手有些无处安放。

他寻思着女子大多会比较胆小,便调整了一下教她的策略:“你轻轻踢一下马腹部,让它缓缓踱步,慢慢适应它身体的起伏。”

“好。”温瑾颤着声回答,依照他的指示踢了下马腹。

戡离走的很稳,温瑾随着它的动作胆子也渐渐大起来,走了好一段距离后,她忽然开口道:“殿下,你可不可以,抓住我的腰啊?我想让它跑起来,但我怕摔下去。”

温瑾话音方落,便感受到腰际的手掌,隔着夏季轻薄的布料,那抹掌心的温热熨在腰间。

那种绵软的陌生触感又回到了萧珏手中,他心不在焉地回忆着自己是否曾有过类似的触感,出神之际只听一声清脆的“驾”,紧接着戡离便奔腾起来,撒开蹄子在马场中狂奔。

温瑾被颠地苦不堪言,勉力维持着身形,防止被摔下去。

萧珏察觉到她被戡离抛起又落下,不断地和冷硬的皮革马鞍撞在一起,虽然半点声都没吭,但分明已被撞地倒抽凉气。

他正欲出声提醒她之际,却见她忽然调整了姿势,不再与戡离的力度相逆,甚至可以准确的预判戡离的起落,无师自通地随着戡离的起伏而起伏,顺着它跃起发力之际挺身,然后落下之际微伏下身。

很多初学者即使知道身体需随马匹起伏这个技巧,在真正掌握时都还需要耗费不少功夫,他只是稍微点拨了下她,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掌握了。

两人下马之后,温瑾犹自亢奋,决定一个人骑着枣红马继续练习。

天色渐晚,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为落日余晖缩烘炙烤,剩下一片深紫。

萧珏淡淡瞥过她鲜亮明媚的脸,神色平静,心底却难得松快起来。

她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像一簇新生的火苗,热烈又熟悉。

不过他还是冷着脸道:“回府。”

温瑾哼哼着不满地跟在他身后,之后每日她都抽空自己来练习骑马。

她这人有个优点,但凡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学起来十分专注,不过几日时间,她已经可以骑着那匹枣红马撒丫子跑了。

***

大燕元启五年夏,元启帝任左卫大将军田师冲为山南节度使增兵于襄阳,与江西招讨使曹高一同大败前朝晋王军,乘胜追击,直逼江陵。

前线传来战报,江陵危在旦夕,萧珏已经下令各部将领整顿军队准备开拔。

在江陵的主街上,从早到晚都是兵马行军之声,店铺酒肆基本都关闭了,商贩走卒也寥寥无几,整个城池陷入一种大战前紧张又安静的氛围之中。

刺史府亦是忙忙碌碌,做着离开前的最后准备。

温瑾的姨妈刚走,说来她还未正经侍奉过萧珏一日,本已打算例假期间尽职尽责当好丫鬟的,结果一颗心全放到骑马上去了,回过神来发现他将要离开。

她自然不可能随军,故而准备在他离开前再服侍他一回,这才好让他结工钱。

是以这天一早便抢在萧珏的亲卫兵之前为萧珏奉水,更衣,以及束发。

好歹在结香那里练习了几日,温瑾的手法进步了许多。

萧珏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麻利地给自己扎好腰带,然后把他推至镜台前,开始梳头。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到底没有制止她的动作。

“殿下,不是我吹,我甚至可以闭着眼睛给您梳头哦。”温瑾一面笑吟吟看向镜中的萧珏,一面细细帮他梳理着长发。

她心情很好,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给萧珏束好高髻,并套上金冠以玉簪固定好。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很大?”

“勉勉强强吧。”萧珏盯着镜中笑意盈盈的姑娘,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冠。

“我还会修面,您要试一下吗?”温瑾从萧珏身后转到他的侧前方,倚着镜台,朝萧珏眨眨眼,“我这几天进步很大的。”

萧珏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带着几分狐疑,摸了摸自己脸颊,又看了看镜中,胡茬长上来了一些。

“哦?从哪里学的,给别人修过面吗?”

只给赵焱修过,温瑾默默在心里回答了一下。

“自学成才的,殿下若是不想,那就不修了。”

明明说着“那就不修了”,怏怏地垂下脑袋,却不甘心地偷偷瞧他神色,萧珏心里一软,他实在无法拒绝她。

继而看着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拿起剃刀的生疏模样,萧珏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要先用手巾敷脸。”

“哦哦。”温瑾连忙放下剃刀,把手巾浸在热水中,几息后捞出来拧干,敷上萧珏的脸。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摸他的脸,虽然隔着一条发烫的手巾。

他的下半张脸被挡住了,两只潋滟的桃花眼便尤其突出,那样静静凝望着她,像一汪春水,揉进世间万千柔情,又似一处漩涡,搅动着迷离星光,要将所有看向它的人吸附进去。

温瑾停止了自己幼稚的小曲,不自觉屏起呼吸。

萧珏容貌十分出众,出众到她除了“帅”想不出其他形容词,他就是硬帅,无需氛围也无需气质加成。

但他的容貌又和他的性格是不合的,按理来说,帅地这样张扬,美的这样有攻击性,应当是意气风发,甚至桀骜野性的,可他却似乎把所有大开大合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了。

温瑾将视线从萧珏过分出众的脸上挪开,落到他的耳垂上,发现居然打了耳洞,左耳两个,右耳一个。

这么fashion?

她又看向萧珏面容,发现他在看自己,但目光相撞时,他又避开了视线。

“可以了。”萧珏出声提醒她。

温瑾这才发现手巾已经有些凉了。

她把皂角水开始涂抹在他脸上,这次没有手巾隔着,她可以清晰地触摸到他温热的面颊,并轻轻地打圈按摩起沫,胡茬缓缓摩擦着她的手心,陌生的热度与质感透过手心源源不断地攀附上她皮肤的神经元。

温瑾满面通红地低垂着眼眸,心中哀嚎不该给自己挖这么大的坑。

拿起剃刀在清水中过了两下,她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到最后一步了,她一面挑上萧珏的下巴,一面专心盯着刀刃,小心翼翼地顺着胡茬生长方向刮。

萧珏十分配合,他的脸顺着她的拨动呈现给她合适的角度,温瑾瞬间体验到了影视剧里上位者捏着美人下巴左右转动打量的爽感。

她只好抿住唇,防止自己唇角翘地太高让萧珏认为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但眼睛里面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好似夏夜沸腾的星空一般,璀璨美好。

萧珏顺着她的动作略微转动面颊,视线在她含笑的面容上停顿一瞬,喉结微微滚了两下,便又瞥向别处。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溜进来,可以听见院子中枝头上鸟儿啾啾,藏在树间的夏蝉低鸣,岁月那样静好。

一如多年前,父皇和母后那样。

瞅着温瑾将剃刀拿开了寸许,萧珏兀自出声:“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明天动身。”

温瑾心里一咯噔,手抖了抖,“啊?”

不,啊?

啊???

所以让她学骑马是为了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