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1 / 1)

“你可还认得此人?”一名长老开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岑无月向前走了几步,换着角度观察余铮的脸,又凑近看他的伤口,点点头:“藏在客栈里威胁我的就是他。”

“嗯,”另一名长老问,“他有没有告诉你将偷走的东西藏在何处?”

“我和桑青师姐说过,”岑无月道,“他说自己根本没有成功偷走想要的东西。”

五长老一拍桌子:“自他逃走藏匿到被我发现,这半月的时间里只有你见过他!”

“我们不太讲话,”岑无月低头看余铮青白色的脸,叹了口气,“他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既然交流不多,应该每一句都能记得吧。”孩童模样的长老令道,“你都重复一遍。”

虽说修士的记忆力比凡人好得多,但谁会记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反正岑无月不会。

于是她提议了一个更方便的办法:“桑青师姐的金针能不能直接把我的回忆放出来给各位看?这样更方便吧?”

五长老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桑青?占着名字的便宜得了辞青信任,还真把自己当玄枢城半个主人了。”

“都停一停,”最后一名还没开口的长老终于说话了,他眼睛都没睁开,“既是玄枢城的城主,她重用一个喜欢弟子有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城主失踪的灵契偃——岑小友,此事不宜声张,便不要叫更多的人来了。”

连找借口都这么敷衍。

岑无月笑容满面地指指椅子:“我能坐下慢慢想吗?”

无人反对就是同意。

在长老们威严的注视中,岑无月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坐下,摸摸肚子,又熟练地从储物戒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出来。

再来几样水果。

然后是小食。

最后是一把瓜子。

摊开架势后,岑无月才深吸一口气,认真开始回忆一切细枝末节:“那天从地牢出来,我既不知道桑青师姐说的事情该怎么查,又觉得肚子有点饿,就先去泰云酒楼吃饭。”

“接着说。”

“我记得吃了一个八宝鸭,一个火踵神仙鸡,一个梅子渍虾,三个麦芽圆子……哦对,还有一道清炒小菜!”

“……”

“吃完后我回到客栈,他早就藏在我房间里,还威胁我想办法让他出城,不然就杀了我。”岑无月指指余铮。

“然后呢?”

“我哪知道怎么办嘛,只好照他的意思出门,一路又吃了甜雪饺、咸炊圆、清凉汤……”

“……”

“……走着走着就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进去一看里面有个快死的人!我就赶紧出来找巡逻的道友。”岑无月说到这里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

五长老精神一振:“想起什么?”

岑无月严肃地说:“发现那个快死的人时,我刚刚买完炸年糕。”

五长老终于忍不住了,怒极起立:“胡搅蛮缠!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正经地方一句带过,却一而再再而三扯些没用的废话,难道是在拖延时间等桑青来救你?!”

“老五。”那名架子最大的长老轻斥,“坐下,静心。”

涨红着一张脸的五长老气哼哼地坐下,椅子发出老大声响。

小个子长老僵硬地朝岑无月笑笑,是一个非常不到位的假笑,但好歹起到了一点圆场的作用:“岑小友,你接着说吧。”

岑无月笑眯眯一路吃、一路又报菜名,从中午回忆到晚上,甚至给自己说得都有点饿了。

别说五长老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杀人,连小个子长老的假笑也都快挂不住了。

眼看马上就是下一顿的饭点,岑无月掰开最后一颗瓜子,才恍然道:“我又想到了!”

这个熟悉的句式一出,五长老的手心已经威胁地亮起了红光:“你要是再敢接一句废话……”

岑无月将瓜子仁拈出来吃掉,笃定道:“我想起来,他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特地放出风声来引我上钩’?”

这下其他几名仿佛已经入定的长老都有了些许动静。

五长老更是倾身连声追问:“什么时候说的这句?前后还说了别的什么?谁放的风声?”

岑无月双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思冥想:“好像是……”

她停顿半晌,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却听远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自地底炸开了,地面嗡嗡地震动,连带着桌椅也跟着摇晃移位。

岑无月还没来得及吃的几个橘子骨碌碌向四周滚,她赶紧起身去追。

几名长老转向了同一个方位。

五长老惊疑不定地道:“那是业渊传来的……?”

“老三老五,同我过去。”坐在最上首的长老不紧不慢地说,“老二老四,你们留下继续——”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哐哐敲响,年轻弟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业障爆发!城主传唤五位长老立刻前往灵脉一同镇压!”

大长老终于第一次掀开眼皮,深深地望了一眼岑无月。

岑无月抱着几个刚刚捡回来的橘子,一脸无辜地看着大长老:“可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是你,”五长老拂袖起身,几乎是嗤笑一声,“你若有这么大的能耐,岂会没人听过你的名字?”

五长老率先出门,一跃而起,向玄枢城的西边赶去。

其余几名长老也随在后头,大长老最晚动身,又在岑无月身旁停住脚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强劲如同实物的神识压向她,简直像是一个人要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的意思已经从行动中传达得很明确,于是便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言语威胁了。

五名长老都走了,岑无月才擦掉额头冷汗,慢悠悠起身离开议事厅。

她站在门口,也往西边看了一眼。

那里,一条足有百丈高的粗壮黑气自地底喷发而出,外围一些稍细的黑雾张牙舞爪地向外延伸,仿佛受操纵的手与足。

哪怕隔了半座城,也看得清清楚楚。

黑气过境之地,树木衰死、水流发黑、鸟兽肠穿肚烂,一番十足的地狱景象。

一些黑气甚至已经扑到了玄枢城的边际,好在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

别说铺天盖地、好像要将整座城咬碎吞下的架势,光是那股用双眼都能看到的狰狞与癫狂,都叫人两股战战。

守在议事厅门旁的那个玄枢城弟子此时便已经面色发白,他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业障……当真是一点也不可沾,难怪长老们都说等时机成熟便要将其从身上剥离。”

闻言,岑无月扭头看他一眼:“那些黑气就是业障吗?”

“是业障污染灵脉后所化的恶念。你可知凡人为何低修士一等?”弟子咽了口口水,“因为凡人与尚未大成的修士会生出七情六欲,凡人最多,而修为越高则产生越少——这些东西害人害己,但凡在身上留一丝,便无法证道。那些过于浓厚的、又或者是死前残留的七情六欲会残留世间,有的没入灵脉,有的侵蚀万物……因此修道‘不可食凡物、不可饮俗水、不可梦前尘、不可救他人、不可爱人、不可恨人、不可喜、不可悲’‘灭情方存理,忘欲始近天’……你难道从没学过?!”

岑无月看他牙齿都在打架,好奇地问:“像你现在这般‘害怕’算不算沾上七情六欲?”

玄枢城弟子的脸色更糟糕了:“你说得对,我得赶紧去坐忘阵洗濯一番。”

“坐忘阵?”岑无月新鲜道,“能用来干什么?我也可以试试吗?”

“你不是我城弟子,自不可用弟子专用的阵法。”弟子强自镇定地同岑无月解释,刻意地别开脸不去看西边,“但有些客栈中的居室会设置阵法,城里就有好几家。若不嫌贵,你可以去找找。”

岑无月恍然大悟:房间里确实有阵法,那余铮还用过呢。

只不过看他老是坐那儿,她还以为是疗伤用的阵法。

她兴致勃勃地穿过忧心忡忡的人群,回到新入住的客栈房间,对着榻边阵法琢磨片刻便成功将其启动。

启动后的坐忘阵如一团半透明光茧,又像是浅青色的雾气,和刚才西边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的黑气不同,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但岑无月的手一接触到那些光华,便顿时觉得整个人的七情六欲都顺着手被吸了出去,变得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别说“兴致勃勃”和“好奇”,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师门也不想回了,总是弯弯的两边嘴角更是直接往下一坠拉成一条直线。

可当岑无月将手往回一抽,脱离那些雾气后,情绪便缓缓自体内再度诞生,好奇心也跟着回来了。

二度好奇起来的岑无月再把手伸进阵内。

她又清心寡欲了。

看来只要进入阵中,坐忘阵便会神奇地“洗濯”情绪,使修士轻松进入无欲无求的状态,更易清修。

世人皆知只有无情道才是飞升的唯一正道,因此“无情”便是全修真界的最高追求,因此衍生出不少断情绝欲的方法。

岑无月的师门里并没有设置这种阵法,她四个师兄师姐更是各有各的偏门无情路,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外界的“被无情”方法,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不过既然几千年来只有区区九人道成飞升,想必这种捷径作用也不大吧。

岑无月面无表情地抽离坐忘阵,这次直接将阵法关闭了。

她不需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