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活口”,接下来自然有人负责让他活下去、撬开他的嘴巴。
桑青检查过周围,又特地向巡逻弟子们询问一遍当时的情况。
“我发现他时,他已经是气若游丝。”最先入巷的巡逻弟子非常肯定地说,“再来迟一两刻钟恐怕就来不及了,好在这位道友发现得及时。”
他朝岑无月颔首示意。
桑青的目光也落到岑无月身上:“确实很巧。”
刚刚往嘴里塞进一大口泡虾的岑无月眨眨眼睛,昂首挺胸,自豪地朝他们点了下头:没错,我运气真的很好。
桑青打发走巡逻弟子,又对岑无月道:“你动作很快。若他能吐出另一名同伙的位置,你便可以在止渊节开城时离开。”
岑无月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了,好奇道:“纸鸢节是放风筝的吗?不是本地人能不能参加?我能不能报名?有什么奖品?”
“止情入渊,”桑青只是面色冷淡地打断岑无月的美好幻想,“城主会将契偃投入业渊中,借此镇压业障恶念。”
岑无月只觉得听不懂的词越来越多了。
下山前师父没教过这些啊!
桑青只消看一眼岑无月,似乎就明白了她的茫然,再度开口道:“业渊是被污染后的灵脉,不论凡人还是修士,深入其中都会受害。”
岑无月懂了一点,但又没有全懂:“但契偃对偃修来说不是非常重要吗?只用来干这个会不会太可惜了?”
那简直无异于让一个守财奴散尽家财、让一个痴情种杀死爱侣……咦,说不定这就是某位绝望的无情道修想出来的斩情路子?
桑青不为所动:“普通偃甲最多只能撑上三年,若是契偃,便能镇压至少百年。城主高义。”
“也不知道城主的灵契偃长什么样。”岑无月天马行空地设想了一下,“除了人形偃甲之外你们也会做别的形状对吧?蜘蛛?鸡腿?大蘑菇?”
桑青看向岑无月手中的烤鸡腿,随即冷冷道:“在逼出口供前,你还可以继续在城内寻找另一人的踪迹。越早找到,你便越快能离开。”
“是越快能吃上桂花鱼条。”岑无月强调道。
桑青没再理岑无月,径直回城了。
岑无月又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客栈里。
里面的重伤者看起来状况好了不少,至少肚子上的洞似乎变小了些。
岑无月好心地向伤者分享了一份胡椒云片糕,并收到了对方的拒绝。
她也不介意,随意找个地方坐下,熟稔地和对方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你应该也有名字的吧?”
“我的名字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出门不知道打听?”没好气的回答。
要真打听那可真是太引人怀疑了。
岑无月决定继续叫他“飞梭的主人”。
“你刚才给他吃了什么药?”飞梭的主人皱着眉,身体稍稍前倾,“即使只是能造成尸体还活着的假象,我也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药。”
“不知道啊,我师父给我的。”看他实在一幅很想知道的样子,岑无月干脆掏了一颗抛给他。
飞梭的主人诧异地接住,狐疑地看岑无月好几眼,才举到鼻下轻嗅,而后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一股土味?”
岑无月摇头摇得毫无心理负担:“不知道啊,我师父也没说是什么材料。”
总之,有锅全往师父身上推就是了,反正这世上也没有能找到师门秘境的外人。
飞梭的主人看了又看,最终什么也没研究出来,于是小心地将药丸收起,轻出一口气,边思忖边问:“这药能生效多久?”
岑无月不太确定地问他:“十天半个月?”
“你自己的药丸,还问起我来了?”对方闻言翻了个白眼,“能拖一个月自是最好,若是他半路死透就得找别的办法了。”
岑无月道:“那就一个月吧。”
“……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的?”
——
第二天,岑无月照例在城里四处乱逛,倒是在不少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意外的隐藏小店。
“现任城主可是个大好人!”老板眉开眼笑地给岑无月讲述,“她接任城主之位后啊,咱们的日子比从前好多了——税也减了,城里也安全了。从前可不敢晚上还开着店门,更别说出城了!所以啊,这仙人里虽有些败类魔道,但像咱们玄枢城里的仙人,那个个都是心善的!”
岑无月边认真听讲边举起手:“老板再来一碗!”
“哎,好嘞!”老板手脚麻溜地忙活起来,嘴上也没停,“仙人您既然是从外面来的,应该知道吧?咱们凡人啊,没点庇护可不敢随意在外面行走,万一碰见那些个……咱哪跑得掉啊!您说是吧?”
“这世上人人都可以修道。”冷不丁的,一旁有人插进来这么一句话。
老板吓了一跳,赶紧转向说话的顾客,急得摆手跺脚示意噤声:“客人,可不敢胡说!仙凡有别啊!”
岑无月也跟着看了。
那是个二十左右的姑娘。
之所以能如此确定地说出年龄,是因为岑无月可以确认对方并不是修士。
但这姑娘腰间挂着一柄剑。
剑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旧,却养护得很好,隐隐透出锐意。
她长相姣好,但脸上有一条陈年伤疤,在脸颊接近下颌处,平添几分冷峻。
见老板急得出了汗,持剑姑娘沉默着放下了碗,又取了铜板置于碗边。
接着,她将视线投向岑无月:“这位修士,你觉得呢?”
语气直白锋锐,像是她的那柄剑一样。
“当然可以了。”岑无月答得笃定,“我师父、我二师姐,修道前都是所谓的‘凡人’。”
岑无月这么一答,持剑姑娘反而愣了一下,才抿抿嘴唇道:“多谢你能这么说。”
她向岑无月微微低头一礼,便起身离开。
岑无月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三两口把碗里东西吃完,来不及咀嚼就快步追了上去:“唔唔唔唔唔唔?”
持剑姑娘见她两颊都高高鼓起,无语道:“我可以等,你嚼完再说话,别噎着。”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好,岑无月便笑眯眯跟在她身边,并肩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咽完,再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要去城主府?”
对方不答反而,态度警惕:“你怎么知道?”
“你显然不是修士,但随身携带的剑却留有灵气,应该是一名同你关系匪浅的修士留给你的。”岑无月垂眼扫过她突然握紧剑柄的发白指节,“你对我的态度不错,但路过玄枢城弟子时却总是面露不快,说明你和他们有私下纠纷。入城腰牌显示你是十三天前来的,这十三天来毫无进展?”
当然最重要的是,昨天岑无月在城主府附近已经见过她了。
那会儿,她正在和几个玄枢城弟子争执着什么。
“你说的都对。”持剑姑娘哑然片刻,似乎是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剑柄,“我要去找一个人。”
“但是进不去?”
“……是。”
再怎么走亲民路线,城主府也终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地方。
那不然岑无月为什么要半夜偷偷破解阵法再翻墙呢?
“正好我今天要去府内找人,”岑无月友好地提议,“便同你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帮我?”
岑无月朝她甜蜜蜜一笑:“因为你敢问我那一句‘你觉得呢’。”
并非人人都有那样的勇气。
——
一回生二回熟,岑无月很快就顺利地带着持剑姑娘找到了桑青。
桑青刚从地牢里出来,周身似乎还残留有些血腥气味。
她的视线直接落在岑无月身上,问道:“有新的线索?”
“没有。”岑无月理直气壮,“我想来看看审问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的帮忙。虽然我没有审讯的经验,但感觉自己应该会很擅长!”
“不必。”桑青冷淡回绝,“如果我是你,就会更担心自己的性命。”
“那还有这件事,”岑无月示意身旁的姑娘,说出在路上交换得来的名字,“她叫方绝简,来找人。”
听她这么说,桑青这才第一次将注意力分给在场的第三人。
“桑管事。”方绝简不卑不亢地向桑青行礼,而后言简意赅道,“我名方绝简,家母于四月前病逝,临去前托我向生父要回一样二十一年前从她那里盗走的东西。我生父是玄枢城弟子,其名为方衡。”
“‘盗走’?”桑青重复了这两个字。
方绝简的答案掷地有声:“我母亲的修为。”
桑青眉心微拧。
岑无月也听懂了。
——是个想杀妻证道的。
二十一年,再加方绝简脸上的伤疤。
——嗯,还是个杀妻又杀女的。
“有何对证?”桑青问。
“我便是证。”方绝简道。
这一问一答给岑无月听乐了。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又即便这方衡死去,”桑青说,“修为既无法还给你母亲,也无法传给你。”
方绝简倏地抬头:“那又——”
“即便如此,你也要寻个公道的话,”桑青打断她,“我便下令将他找来与你对峙。”
方绝简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而后,她向桑青一揖到地,一字一顿:“我要寻个公道。”
岑无月听到这儿才好奇地插话:“不用禀报城主吗?”
“这等小事,不必惊扰城主,”桑青轻描淡写,“任何管事都知道如何处理。”
她伸手一招,空中盘旋的鸟型偃甲便俯冲落于她掌心,很快携她的传令离开。
岑无月羡慕地伸手试了好几次,被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型偃甲全然无视。
直到桑青和方绝简已经准备离开,岑无月还扒在廊边,伸长手臂,不愿离开。
方绝简看了又看,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岑无月没算过,这个问题实际算起来又比较复杂,于是她随口道:“二三百吧。”
方绝简噎了下,不说话了。
倒是桑青再度伸出手去,一只圆滚滚的山雀偃甲立刻听令飞向她的手中。
岑无月的手就差那么半尺远,还放着刚才没吃完的云片糕,却看也没被看上一眼。
岑无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要收手,桑青已经翻转掌心捉住那只山雀递过来。
“偃甲无需进食。”桑青将黑眼珠的山雀放到岑无月手里,语调平和,“它不听唤,只不过因为你非本门弟子。”
岑无月捧着乖乖停留的小山雀,眨眨眼,毫不吝啬地用超大号的灿烂笑容向桑青道谢:“师姐不想看我失望,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