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回(1 / 1)

华胥载笔 鹭官 2020 字 16天前

“古话说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竟不知过了多少个秋,呵呵……”舒氏一展笑颜,一面拉着清云一同坐了,耐不住又细细打量一番,心下尤为喜爱。

清云虽与舒氏见面次数寥寥可数,但舒氏热情,像见了百八十遍似的。她双腮透红,笑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如何担得起大娘子如此挂念。”舒氏听得心里舒坦,“可也不是见谁都担得起的,瞧着你比上回瘦了些。”舒氏摩挲着她的手,又心疼道:“凭这双手,我也要同你母亲说道几句,她也忒狠了些。”

清云摇了摇头,又轻声细语的,“为母分忧,当甘之如饴。”舒氏微微一愣,见人模样竟与自家儿媳又神似了几分,眼中满是赞许,“我常与我家那大儿媳说,噢她今儿也来了的,待会子让她过来同你玩儿,我常与她说,家中内事繁多,非一日的功夫,惹久了只会招底下婆子的烦,不如撒了手,我另找人管去,她性子倒与你一样。”

清云闻言,细细回想了舒氏一番话,只顾笑未语,舒氏见状,恐她多想,一时被吓住了,遂与她言语家中内事起来,“才说要寻你母亲,自是有憋着话的,她身边那婆子,叫……倪妈妈的,听说一直病着身,歇在田庄,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哪次与她见面不这般劝的,只是她的性子我不多言,你也知道的,宁使身边亲近的人,便你的身子也难周全。”说着,舒氏突然凑近了些,伏在清云耳边,低声道:“倒也不是难事,我那儿有一味奇楠,是从前往大相国寺,寻言棽大师所讨,如今大师入寂,也无处得了。与寻常沉水香不同,只当它为药材,用时添一味五味子,官桂,还有一味川穹,再没别的,你身子骨轻,禁不住几味药折腾,将它们共研细末,同炼白的蜜搓成小丸,最后用灵猫香蒸了才完,我叫它活沉丸,改日我遣了人来送你,三日服一丸,不过两月的功夫,便可悦泽容颜。”

舒氏所言,字字如金,句句如聚了泉般向清云砸来,清云忙有退意,“便是这样好的东西,大娘子也该留着,我平日也常吃一味馝齐香丸,行之有效,倒也不错。”舒氏忙笑道:“这名儿倒装疯,凭哪处买的香丸,若真有奇效,也不叫什么必奇不必奇的,取个诨名还怕没人留意去?好心肝,便是好东西才舍得送你,若是不好的,全然是我不诚心。”

见舒氏如此,清云恐她仍有千言万语堵着,心觉推脱亦难了,便只得收了心意,又道:“才上回我同母亲说,等宴会一事忙完了,让人腾了书房,家中姊妹来了要同住几日,前儿才收拾了一半,竟寻了几本珍集词本出来,原说等完了,再让人往祁娘子那儿送去,这倒好了,总归不能让大娘子的人空了手回去才是。”

舒氏自顾吃茶,闻言未语,只笑着点头。

二人默语间,只听枝头鸟雀纷飞之声,扭身一望,未见其人,便闻笑声,“好生热闹!”

舒氏又拉过清云的手,笑道:“准是卫国公府的那位姑娘,咱们也去瞧瞧。”

只见来人上身穿着槿紫绸缎穿牡丹花纹窄袖长褙,下系枣红暗花缎绣花边裙,裙侧各盘玉环,行走似飞燕点水,绰约多姿,腰间系着个霞色桃花纹香囊,格外显目。走近了些,只见盘龙髻上浮翠流丹,髻间插着一支点翠万蝠葫芦纹花簪,面目宽阔,光润如月,双眼盈盈,浓眉复杂,眉廓清晰可见,再一瞧,只见家妹清月赶至,清月见之,笑道:“卫二姐姐来啦!”

原来是卫家二姑娘,自命不凡之身,亢心憍气,侧视一旁之人,见是清月,虽颔首未语,面上却透着几分喜色。

在坐女眷渐渐收了方才欣喜之色,只同身旁好友言语起来,好似一阵风,风毕花散。

偏一旁清月仍旧笑颜,与她同坐一处,“想你不来这处的,欸,姐姐这身衣裳好看得紧。”卫二姑娘看了她一眼,忙收了目光,随即言语间带着股子盛气,“你怎仍旧穿这身霞色,与去年中秋宴一样,老气横秋,太过墨守成规了些。”

清月未恼,眼里满是顽意,正摩挲着袖身回忆道:“虽颜色不时兴了,怎又到了不得穿的时候?这还是去年中秋你送的,今年才拿出来,让水云间赶了件衣裳出来,你竟忘了不成?”言毕,卫二姑娘先是顿了顿,半晌后,只听咳声后道:“自然记得……不过是让你当个赏底下婆子的东西,也肯花了心思做衣裳,如今京中时兴料子繁多,不比这好?”

清月忙道:“你送的东西,不说这些衣料,你瞧瞧,我这拴着的香囊,都是成套的色,也都是贴身着的,如何再赏的?”正说着,清月心下不免生起几丝郁闷,卫二姑娘盯着清月腰间系着的霞色杏花纹样香囊,顿觉心下烧得利害,攥着茶盏覆于嘴边,半晌后扭捏道:“既要成套的……这样色的料子我那儿还落一匹,自然……也是我瞧不上的,滚了金线做成裙便是,改日你遣人来取罢。”

清月双目明亮,乐得髻上的点翠碧珠步摇乱颤,“哪儿要改日,等今儿晚些,我便遣人去取,多谢姐姐。”卫二姑娘闻言未语,她正盯着清月的模样,茶香覆于她正浮起的嘴角,久久未散。

约摸午时二刻,女眷散去,又聚前院吃酒——临北落座江,崔家各族耆老,靠西侧是各州官户世家,东侧则是自家亲眷外戚,再有南侧,是各家官户公子姑娘及自家各处管事并奶母,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江氏夫妇恭身,举盏笑言:“今惠风和畅,天朗气清,逢家中千金满月之际,欲同百花迎春,承蒙贵客屈于寒下,略备薄宴,聊表寸心,不周之处还愿海涵!”话毕,众人起身举盏,如雨稠密,纷纷祝酒贺词才落座。

鼓乐喧天时,先是台盘司奉四碟看食,顾名思义,用于看而非吃,有枣塔、髓饼、胡饼并环饼,看食过后又奉果子以示开胃所食,只见蜜冬瓜鱼儿,雕花梅球儿并珑缠桃条层层往上摞,四溢生香。

毕后,台盘司更换茶盏,皆奉各人官窑青釉冰裂纹碗碟一套,另有一副白玉匕与玻璃箸再成套,而单红玉雕竹箸为公箸。再奉黑釉建盏乘青云茶,汝窑白釉注子与温碗一套,另配清玉花斑觥乘羊羔酒,光浮竹叶翠,色借郁金香,四酎并孰,不涩嗌只。

看食香散,台盘司撤食,即宴开始,正食五花八门,目不暇接,具不赘述,席面上觥筹交错,或五形拳,或飞花令,或催花鼓,此景如火如荼,热闹非凡。宴后玩乐之事已备,因今不设阻,喜闲趣之好,前院点曲听戏,喜清净之好,后院则有游山赏花并观鱼,喜繁景之好,后山也有投壶雁射自逍遥。

清云同崔氏在一处,因饭后有常往来的官户娘子相聚,正是赠小礼之时。崔氏命奶母将珠姐儿抱来,方才酣睡,此时已清醒,正咂着嘴,薄薄的面颊肥圆,正涨着红,一对菩萨耳白里透红,耳轮分明,实在匀称,圈圈叠叠的颈间戴着一串长命锁,两条胳膊粉雕玉琢,似两段粉嫩的莲藕。

先是卫国公府主母吕氏,赠翠玉嵌花鸟嬉戏纹璎珞,她小心翼翼将它套在珠姐儿颈上,璎珞之大,衬得人甚是娇小可爱,又道:“弥月之喜,明珠入拿,愿姑娘既有冰清,自来玉润。”

随后是李国公府主母张氏,赠碧玺穿金鱼手串,她将手串系在珠姐儿右胳膊上,思忖后道:“花香浮动,日华如水,庆添嗣之喜呀!”

而后紧跟着东阳侯府主母朱氏,赠月白缎平金绣小帽头,正覆上那未成鸦色的头发,“一家喜笑颜开,二声笑语不断,三邻五舍齐祝愿,四面八方恭贺来!”言毕,只听众娘子称赞欢笑。

再瞧平津伯府的主母舒氏,此时已是笑靥如花,慈眉喜悦,她先是瞧了眼珠姐儿的眼睛,随后笑奉道:“明珠入手,便是一对玉红绸绣金鱼纹元宝底履才可相衬,日后好走动呀。”道毕,又惹众娘子一阵齐笑,崔氏心如明镜,已明舒氏所言之意,只淡淡恭身谢礼未语。

“首足皆有了,倒为难了我。”一旁的许家主母柏氏走近来,她笑意深陷,将手中一柄翡翠嵌荷花玉如意奉上,道:“家得祥凤三十天,佳美俊俏喜颜添,怡然自得迎客笑,玉女如花降人间!”话毕,众娘子无不称妙,柏氏似有“夺魁”之喜,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官户世家无数,赠礼之事便拣其主赘述,如今且说礼后,还有一道还礼,还礼是京城亘古不变之俗,非礼还礼,而是满月者,便是珠姐儿,须得哭出声来,以示还礼,终算圆满。

众人正翘首以待,可半晌后,珠姐儿仍半睁着眼,一声未发,崔氏心下生急,只顾讪笑,清云怔在一旁不敢出声,只抱着她的桂嬷嬷眼尖,忽然目色下沉,从襁褓下掐了珠姐儿一疙瘩肉,珠姐儿这才吃痛哭出声来。

众娘子已散,桂嬷嬷便抱着珠姐儿去歇息,此时就有东院来的女使寻崔氏,道老太太那儿有话,崔氏已去,一旁未走的舒氏正拉过清云的手,“好心肝,不如同我去看戏听曲罢,我那儿媳这会子也在那处。”清云遂由人拉了去。

家中小班曲毕,正换了外面请的戏班,唱一出《簪花赴春》,初闻戏名颇为生疏,原来是文远伯府亲点,此曲甚新,坊间还未传开,而他家娘子却能熟络地跟着小调哼唱,不忘道此戏已是在自家府中听腻了的。

原来如今正是他家权势熏天之时,前与官家随行治州,后子辈被官家指婚于大娘娘外戚,待不日喜讯传遍京城,便是皇家贵族。故而这些京中时兴的玩意儿,自家已是司空见惯,却偏做此招摇之举,引得别家官户一面笑脸盈盈,不为所动,一面心生鄙意。

戏毕,清云身边的祁氏又点了一曲《宴高台》,祁氏同她谈起此曲缘故,原来是一对分别的爱侣,官人因保国赴身沙场,妻子在家日日期盼丈夫早归,如今已是白发婆娑,待官人功成名就,凯旋归来时,家中已是孙辈圆满,夫妇再见,泪流两行,儿女们遂将儿时背得滚瓜烂熟的祝歌唱与父亲,以示终成团圆。

众人听毕,纷纷感叹,正心怀感伤,各有心思,倏忽间,清云见远处各家公子正与文适凑在一块儿,往自家小班去,心下也猜出了七八分,忖度后,等文适一行人散去,清云遂携绿芜沉香二人过去,叫了伍二来问话。

“他可点的什么曲?”清云开门见山,一时把伍二唬住了。

伍二支支吾吾,半晌后才吐出来,“……二公子点了一首《弄朝影》。”清云闻之,心声愤意,又道:“才撤了这曲牌,这会子又唱,你可别是会错了母亲的意。”

伍二瞧她身边只跟着绿芜与沉香两个女使,正踌躇间,绿芜上前倪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伍二叔莫不是方才席面上吃醉了酒,将二公子认成了主母不成?”又听沉香附和笑道:“有道天要下雨,和尚要打伞,伍二叔可别学错了人,那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二人一唱一和不饶人,伍二只得命人撤了曲牌,重排了一曲《杏仙辞冬》才完。

此时文适正同公子哥们坐一处,欲听戏,突觉此曲分外陌生,心有主意,遂扭身一望,见清云果真从小班处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再瞧清云,一双白眼翻上天,余光尽是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