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哄笑,掩盖了学宫的散学钟声,朝芊息未听见,倒是身边那少年,毫无预兆,突然拉着她的手腕,径直往听堂外跑。
到了学宫大门,他停下脚步,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对着朝芊息说:“喂,你故意的吧,方才看见你画的符纹,倒是和长虚道师所要求的不一样呢。”
朝芊息承认:“我是在符中做了手脚,那长虚道师方才偷偷换了我的符纸,但这是以牙还牙。”
少年摸着下巴思索,扬眉问:“你何时发现的?”
“就在我快睡着时,我记得桌中摆放的是正常的符纸,当我拿到手中一看,那符中图纹被改了。”
她不傻,移形换影,还可以不被别人发现,如此修为的人,她身边也就长虚道师得以如此吧。
他笑的意味深长:“没想到你观察的如此细致。”
他略微停顿,说道:“好心提醒你,长虚道师他脾气古怪,要是你在他的听堂做了什么小动作,惹他不快,他就会找机会处罚你。”
朝芊息倒没什么害怕的,反问:“那你不也在睡觉吗?”
他凝视朝芊息,神秘兮兮:“我学绩常年位居甲等,他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少年说罢,未等回答便先行一步离开,身边路过几个弟子,窃窃私语,让她听了个清楚。
“今日徐鹤楼身边坐着的那个女弟子胆子可真大,”
“我猜,她定不认识徐师兄,才敢学着他,还在前排第一列睡觉,徐师兄什么身份?西蜀长阳道君的大弟子,在天玄宗是客,即便辈分小,天玄各司长老也不敢轻易得罪。”
“她不过一个普通弟子,把长虚道师得罪了,来日有好戏看了。”
还有日后?
朝芊息心下一沉,虽有诧异,却未后悔。
她正加快步子离开学宫,沿着学宫外的长廊忽然被一群弟子包围的水泄不通,
她随意瞥了眼,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准备绕道离开,谁知扎在人堆中的一个弟子跑出来,口中不停嚷嚷:“等一下、等一下!”
朝芊息被拦下来,她定眼一看:这不是那个谁吗?
她想不起来叫什么,但是相貌还是记的清清楚楚,这是戒律殿的弟子啊,
“我记得你,易淮泽他人呢?”
对方却道:“长老名讳,不可直呼,慎言。”
她无言半晌,不愧是戒律殿弟子,在何处都这么守规矩,不说就不说吧。
“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你先说说他人呢?不是说好,散学也会来找我的吗?”
“既注意就好,长老他在那呢。”
朝芊息顺着弟子所指方向眯着眼看了少顷,才在人群包围的中央看见了易淮泽的身影,
“?”
他怎么还被人包围起来了?
戒律弟子看出朝芊息的疑惑,进一步解释:“长老他抓到了一个考试作弊的弟子,准备抓回去,但那作弊弟子一直不肯回去受审,还出手打长老,如此大的动静自是吸引了不少围观之人,你再等等吧。”
朝芊息走进人群,循着声音一看,易淮泽正手蓄灵力,二指定在一个双膝跪地的男弟子。
看样子,想来是那弟子是招了,
易淮泽冷着一张脸,语气沉沉:“说,这份试题是谁给你的?”
他动弹不得,脸中俱是悔过之相:“无别人,我利欲熏心,自己窃取的。”
朝芊息身侧几人,议论纷纷,
“这厮原来是急功近利躁进之徒,起初还以为是长老没事找事,现在看来,当真错怪那个长老了,剽窃拟题,割截成篇,临时强记塞入考试笔具,就该押入戒律殿大刑伺候!”
易淮泽见也审不出什么来了,便面对着众弟子:“我方才路过试场,见到此事的人,不止这一位,如此不公平的事盛行于宗门,有损门风,我戒律殿定会彻查清肃。”
他这一番话,闻声弟子鼓掌叫好,易淮泽抬步离开,
朝芊息呆呆的愣在原地。
易淮泽路过她身边,冷冷一回头,不紧不慢道:“还看什么?不走你是要住在这里吗。”
朝芊息凝着他脸,恍恍惚惚回神:“哦噢。”
随之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其实朝芊息这一路上心里都挺忐忑的,因为她也经常在试场做些小动作,方才听见易淮泽要彻查,才不由得慌神。
回到悬月阁,朝芊息想夹着尾巴溜回自己房中,
但是被易淮泽叫住了,
她只能继续待着,一边听戒律弟子说话,一边坐在角落,心头忐忑捏着衣摆。
“……甚至,有多场弟子,因为同门结识,互相倒换,凑助完卷,剿说雷同,千篇一律,长老若要清肃,还需从长计议。”
易淮泽垂眸沉思片刻,徐徐开口:“宗门在考核查绩之事上疏漏多年,既然我今日放话,也没有说放过那些漏网之鱼的道理……”
“这样吧,就查近三年的考卷,把他们揪出来,杀鸡儆猴,你到时候去学宫找长虚道君调考卷。”
朝芊息静静看着易淮泽,捏紧了衣服,他神情淡漠,眉眼冷峻,要是被他知道她干了多少坏事……
朝芊息越想越慌,心跳如鼓震,暗暗哀嚎,
完了,真的完了!
易淮泽说完,扬手:“行了,暂且先这样吧,走吧。”
朝芊息理了理衣摆,跟着起身往门外跑。
身后骤然作响:“朝芊息,我让你走了吗?”
朝芊息顿步,眼睁睁看着戒律弟子渐渐远去,缓缓转过头,二人眼光交汇:“长老,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易淮泽淡淡扫视她,朝芊息的神色,让他心底泛起怪异的感觉,怎么感觉朝芊息在心虚?
他开口询问问:“静心诀,最近练习的如何?”
朝芊息回忆了一遍,那本书丢在哪也不太记得了,便屏气敛息,字正腔圆回答:“甚好。”
“可有每日照常练习?”
朝芊息面色如常:“有的。”
“我若没有记错,明日学宫弟子休假吧?”
朝芊息点点头:“是的,长老。”
“明天卯时前来找我。”
卯时?!
易淮泽,你信不信我吊死在悬月阁啊……
朝芊息目瞪口呆,
学宫都是辰时,她好不容易熬到休假,易淮泽居然敢要她卯时起来!
朝芊息有些绝望:“长老,可不可以看在我近日在学院来回奔波,劳累过度的份上,明天晚点到啊?”
易淮泽眸中尽是不解:“劳累?我怎么听说你在听堂补觉。”
朝芊息:“……”
易淮泽这话什么意思?
朝芊息沉默不语,易淮泽语气不容商量的答:“明天不耽误你多久,早点来,便可早点回去睡。”
此事没谈妥,朝芊息也只无可奈何,回到屋子,洗漱一番,拿出囚眼石接入灵网。
她翻看传信,见姜抱琴午时发了几条给她,姜抱琴原本是和朝芊息一个学宫的弟子,现在她走了,姜抱琴只能独自面对明尹溪,
她在信中写了一大长串:“今日是芊芊离开的第七日,我很好,可以呼吸,自己吃饭,明尹溪也没有针对我,芊芊安否?”
下一条:“芊芊,你不在后,我茶不思饭不想。每想起与你同在试场同心协力答题的日子,我便如鲠在喉,泣不成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芊,可想我否?”
最后一条:“芊,明日学宫休假,见一面吧,你的师妹——琴。”
朝芊息捏着眉心看完的,
看完许久,她回复:“琴,我亦安,但安难久存,戒律长老打算彻查试场中,同谋作弊一事,我如今已是坐行难安。”
下一秒,
姜抱琴突然出现:“这可如何是好?!”
朝芊息垂眸,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只道明一见,此事再议。
——
一夜宿雨,淅淅沥沥。屋檐滴水,朝芊息一整夜没睡着,
天幕朦胧,她嘟囔一声,
夜雨声烦,
整理片刻,空着脑袋迈出屋外,
在悬月阁待了也有一段时间,悬月阁好像就只见过易淮泽,要说环境,还挺清净,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住,无人打扰。
她来到主堂,易淮泽已经到了,一个人在屋内遮阳晒台下,坐着软榻,安安静静地望着帘外。
披着墨发,眉骨深邃,慵懒有淡漠,远远望去,如苍山寒雪,梅上白霜,泌人心寒。
谪仙般的气质,让她望而止步,
朝芊息觑了眼,没第一时间打破这一宁静的氛围。
真像啊……
像个空巢老人,不玩灵网,不闻世事,就这么恬静的过日子,渐渐的待时间流逝。
朝芊息感叹着,易淮泽转头看向她,
他起身,掠过她身边,掷下一句:“随我来吧。”
主堂出去,穿过长廊,他们走到后院,草木青葱,浓绿扑人眉宇,绕了一圈,一片清池现入眼帘流水潺潺,
“你下去。”
朝芊息捂着衣服:“长老,这不太好吧?”
易淮泽似乎也忘记朝芊息是个女子,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解释道:“雨露夜降,这个时辰,池内凝结着最纯净的天地灵气,下去泡三个时辰,有助你炼化灵气,提升练气修为。”
朝芊息也知道这是为她着想,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那衣服湿了怎么办?”
易淮泽肯定不会帮她拿的,难不成要她湿身爬出来?
朝芊息忽然想起她的好师妹,
对!姜抱琴!
“长老,你替我叫个西雍学宫弟子过来吧,她唤姜抱琴,可以帮我取衣服。”
易淮泽沉默良久,也别无他法,口中挤出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