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1 / 1)

时间慢慢流逝,红色的夕阳渐渐洒满街道,灰砖青瓦的胡同被染成了蜜蜡色,到了下工的时间,随着叮呤当啷声一辆又一辆的二八大杠从道上窜过。

江梨刚从粮食管理局出来,肚子就咕噜叫了两声,又走了两步看见家国营饭店,迎面就听见服务员倍有京腔的话。

“同志,您看吃点啥?”

江梨上辈子就一直想来首都看看,可临到头,她也没抽出时间。好不容易走完五年本科三年规培,真正操刀当上医生就更加没了时间。

从前,江梨可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是猝死。

她从小就学医,家里更是连着几代都是宫廷御医,父母去世的早,只剩下爷爷将她拉扯大,祖辈上的知识,爷爷可是都想尽办法灌输给了她。

想起爷爷,她又长叹一口气。

还好爷爷前两年也已经寿终正寝,不然,她不敢想象要是接到她猝死的消息,爷爷能不能承受得住。

“同志?同志!”服务员将菜单递过来,指着上面的菜品名,“您看看都吃些啥。”

江梨翻了下菜单,第一道菜就点了爷爷生前的最爱,“先来道涮羊肉。”

爷爷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出差首都,其中国营饭店的涮羊肉令他几十年难忘。

江梨从小就被他念叨着馋,在现代的时候没机会尝,没想到现在倒是找到了时间。

服务员一听菜名,弯着的药指了起来,满脸骄傲的竖起大拇指:“您啊,是真会点菜。这涮羊肉啊是咱东来顺的招牌菜。每年都只有冬季有,今年羊肉质量好就还没下线,不过估摸着,也就只能做这几天了。可不是我吹,保管您吃了一次还想下一次。”

“那就确定了?我去通知厨房做。”说着,服务员就掉头要走。

在他看来,女同志就一个人,吃个涮羊肉已经足够,犯不着再点其他菜。他可不像别的饭点服务员,满脑袋都是推销菜品拿业绩。好不容易从困难年代过来,浪费可耻。

“等等。”江梨眼睛盯着招牌,抽着空隙将人喊下来,“给我再来份烤鸭还要份豆汁儿。”

服务员停下,犹豫:“同志,这么多您确定一个人能吃完?”

“没事,尽管上,吃不完我就带回家。”江梨就是单纯想尝尝,之前总是在网上听说豆汁两极分化严重。

爱的人会觉得是人间美味。

讨厌的人则会觉得好像是吃了发酵了几天的臭袜子水。

她就是好奇想尝尝。

上菜的时候来了两个服务员,一个端着羊肉一个端着铜锅。铜锅中盛着清汤,唯有葱段漂浮在上边。薄如蝉翼的羊肉在碟子上堆成了雪浪,肌理间的脂肪纹路像大理石的云纹。

江梨从前都是吃的麻辣锅,这还是第一次吃清汤锅,夹了片羊肉下锅就开唰。

红白相间的肉片在清汤里翻滚,当肉片蜷缩成卷时,迅速捞出,蘸满二八酱的醇厚,入口一股清甜的味道直冲味蕾,羊肉不肥不腻,膻味几乎没有。

江梨顿时惊为天人。

烤鸭也是又脆又香,一口下去汁水溢出。

至于豆汁。

江梨看着那一碗水,拿起调羹尝了一口,当即胃部一股翻涌,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果然,能吃豆汁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一顿饭吃下来,江梨总算感觉到了饱腹。结完帐,服务员准备打包豆汁,江梨看着桌上已经空了两个碗,吓了一跳阻止:“同志,豆汁就算了,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味。”

服务员打包的动作停住,笑道:“行,一般人啊是受不了豆汁,只有土生土长的北城人才吃的习惯。”

出了门,随着气温也开始下降。江梨把大衣的扣子全扣上,摸着高领的打底衣感慨。

还好选了件高领,这晚上的风就跟着夹杂着冰似的,一个劲头往里头钻。

她左右看了眼,准备找站台等大公共。

忽然前方一团围聚起来的人吸引了江梨的注意,走过去垫脚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冯政委躺在地上,双眼口唇紧闭,脸色苍白,手紧紧捂着胸口,面色痛苦。

只能听见闷闷的哼哧声,却听不出唤上来的气。

此时已经有个男青年蹲在旁边以银针施救,可他拿着针手足无措的找着穴位,就在他慌的六神无主时,头顶传来一句话。

“错了。”

男青年抬头,就看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同志挤进人群,他捏着银针斟酌着下一针该扎哪,满头都是大汗:“同志,你有所不知,这位同志发病太急,如果不赶快施救,不用送医院就会断了气。”

男青年叫谭嘉志,是北城医学院在读学生,冯政委倒地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虽然学了个半桶水,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啊。

“我明白。”江梨出于职业的敏感,观察期间就怀疑冯政委的症状很符合急性心肌梗死。

她迅速将冯政委的衣袖推上,三指轻腕处秀眉轻轻拧起。

果然。

她放下手:“急性心肌梗死,你扎针的位置不对。”

谭嘉志心底咯噔一声,见江梨熟练有把握的样子,明白自己确实有可能误诊:“同志,你怎么敢肯定就一定是心急梗死?”

江梨回:“患者吸气时脉搏明显减弱或消失,呼气时恢复,这是典型的奇脉,随着心率显著减少,外周血管充盈不足,符合急性心肌梗死的症状。”

谭嘉志快速上前诊脉,察觉到细微的不同后,诧异:“还真是……”

他先前怎么没诊出来?

谭嘉志不敢想,照他错误的施针方法,患者没被抢救回来还有可能会加重。

甚至……有可能会死在他手上。

谭嘉志此刻已经吓得浑身冷汗,差点一屁股坐在硬挺夯实的地上:“同……同志,你看看有什么方法能够补救?”

“别慌,先疏散人群。太多的人围拢隔绝了患者的氧气。”江梨将谭嘉志扎的一针拔下,迅速解开冯政委的衣服漏出胸膛,减少心肌耗氧量,“还有针呢?”

“在这儿!”谭嘉志急忙双手托举一打开的布包,上面躺着一整排粗细不一的银针。

江梨从中拿出一枚银针,第一针先取内关穴。

针刚下,紧紧闭着眼的冯政委就忽的喘上一口气。

已经疏散的人群中有个大姐,见冯政委大口喘上气,猛拍大腿:“哎!人能喘上气了!”

“神医啊!这真是神医!”

现在的群众哪知道医生的医术怎么样,只知道刚刚明显出气少能喘上大气的人就是活了。

江梨依次下完几针后,冯政委痛苦顿时减轻大半,哼哧声渐稳,原先惨白的脸缓慢恢复血色。

江梨再度给冯政委诊脉,心脉逐渐恢复跳动,确定没有了生命危险才缓缓放下心。

又过了会儿,冯政委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清楚。

他发病时,都已经见到了从前牺牲在战场上的首长和兄弟们,正要和兄弟们好好叙叙旧,说说新中国的好时,就被一针细微的痛拉了回来。

“同……同志。”冯政委心窝处还是有些难受,说话时就牵动着扯着疼,顿时痛苦喘着粗气,知道是旁边的女同志救了他,紧紧拽着女同志的衣摆。

“不用说话,节省力气。”江梨见人已经苏醒,确保冯政委的意识清醒才松开诊脉的手,“放心吧,你没事了。”

一句没事了,瞬间安抚了在场人无措慌乱的心。

这还好没事,要不然他们就要眼睁睁看着死一个人。

江梨站起来看向手足无措满脸自责的谭嘉志,安慰:“别害怕,这个时候只有你在救他。”

不论人有没有救回来,医者尽到救人的职责就是对的。

谭嘉志提着的心才放下,如果不出手试一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面前,那他才会后悔一辈子。

倒是眼前的女同志,年龄看着还没他大,却能够准确辩证让人佩服不已,当下难掩激动的伸出双手:“同志,我叫谭嘉志是北城医学院的学生。幸亏有你,不然这名同志怕是凶多吉少。”

“江梨。”江梨回握,柳叶眼弯了下,“我还有事,这位同志就要麻烦你送去医院。”

“放心。”谭嘉志拍胸膛保证,“早就有老乡去拿车,等会就送去医院。”

原本应该要马上送医的,实在是当时冯政委的情况不能够移动,一旦移动,怕是无力回天。

江梨自然也明白这点,礼貌道别后就离开了。

冯政委被老乡搬上板车时,还在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江梨的模样,刚动嘴皮子想问清楚名字,心窝处就又是一阵绞痛传来。

他只能认命躺回板车,准备日后再找机会。

反正整个北城也就这么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