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江家葫芦里卖的药,江梨出了医院的脚步一转就往粮管局方向去。
除了要办的正事,她刚好也想把带出来的粮票换一换。
这年头私底下兑换粮票的行为属于违法,必须要经过粮食管理局。地方粮票兑换成全国粮票的比例是2:1,不过这又涉及了个问题,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粮食管理局是禁止兑换粮票的。
想要兑换粮票,还需要本单位开介绍信。
等到了地方,江梨就先去了政治处。
刚刚进去,就看见一剪着齐短发的女同志在整理文件,看到江梨时,她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小梨!”
齐短发女同志叫苏思雨和江梨是粮食学校的同学,后来江梨分配到了粮食质监部门,苏思雨分到了政治处。
江梨也从记忆中翻到了这个人,柳叶眼弯了起来:“思雨。”
苏思雨身着熨烫齐整的蓝色工作服,领口处透着一点白衬衣的边,小脸蛋上一双眼睛又黑又圆,见着江梨就紧紧抓着手不肯放,愣是在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才松开。
江家近来发生的糟心事,都在粮食局,苏思雨多少也知道些,尤其听说了江梨上吊的事情,她一天工作都魂不守舍。
如今看到江梨没事,苏思雨总算放下心拉着人坐下,当听说向州和江晓晓在一起时,苏思雨两条秀气的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条绳,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江晓晓,发生错抱的事情明明不是你的错,她凭什么算你头上!她和向州在一起,不就是诚心想抢你男朋友?说不是故意报复谁信啊!”
“还有这个向州脑子是有病吧?为了块煤炭要和你分手,他不是眼盲是什么!”
江梨听到江晓晓被骂煤炭,没忍住笑了起来:“还好已经分手,不然我还得头疼怎么和他提。”
夸张是夸张了点,江晓晓确实是很黑。不过,她上辈子也去海岛旅过游,当地人有黑的,却不会黑到像江晓晓这么夸张,她的黑也许不单纯是因为海岛上面的日头毒辣,江家上上下下就没个白皮,江晓晓应该是很大部分也遗传到了这点,再加上海岛的紫外线更强,才会比一般人更容易晒黑。
苏思雨仔细观察着江梨,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小梨,向州不是好东西,你可千万不能再惦记。现在你也没了工作,打算怎么办?嫁人吗?总不可能要去海岛吧?”
想到江梨如今的处境,苏思雨不由唏嘘心疼。
江家当初对江梨的爱护,她们同学这么多年都有目共睹。这突然有一天,亲生父母变成了养父母,在家庭地位也落到最低处,生活上小心忍让,前男友还被真正的江家女儿抢走,也难怪江梨会想不开上吊。
“反正你也到了年龄,不如相亲结婚吧?”苏思雨脑袋转的和马达一样快,黑黑的圆眼睛转来转去,瞬间有了主意,马上凑近了说,“我有个远房堂哥刚从工农兵高学毕业,分配到了交通局条件都不错,你要是看得上,我去托我妈说一声。”
“别!”江梨按住激动的苏思雨,瞅了眼办公室看过来的目光,无奈道,“我还不想结婚呢。”
“不想结婚?那你想怎么办。”苏思雨担心不已,“你是不知道,江晓晓顶了你的工作后,这部门上上下下关系搞的可好了,说是跟着海岛上的医生学了两年医,会诊脉,现在粮食局就她那最热闹,一个个有事没事就去找她调理身体。”
粮食局突然来了个懂医术的员工,这事多新鲜呐。
江晓晓免费给人诊脉,免费给人提调理身体的意见,没多久的时间就笼络了粮食局大部分人心。
就连粮食局都这样,又何况是江家。
眼下江家只怕是没有江梨待的份了,再留下去,只怕是渣也不剩。
“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有个事想托你。”说着,江梨附身过去悄悄讲了几句话。
“什么!”苏思雨讶异瞪大了眼睛,“你要去海岛,还要开介绍信!”
“小声点。”江梨看着办公室不断扫过来探究的目光,忙拦住苏思雨的脖子。
“妈呀,那哪是人待的地方。可千万别,海岛上生活补给全靠船运输,要啥没啥。”苏思雨急着想打消江梨的年头,“我有个亲戚……”
说着,苏思雨鬼鬼祟祟的抬头看了下办公室,见没人关注她们这边才悄声说:“他之前因为犯错误被发配到海岛改造,寄回家的信写的可苦了,要和当地的村民一起出海捕鱼,还要扛很重的海货上船。你可千万别冲动。”
在苏思雨看来,北城到底是首都,再怎么样也比海岛上生活强,就算江家不想养着江梨,嫁出去不也一样吗?
江梨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据她所知,江晓晓的养父早年出海捕鱼的时候,被一个大浪拍死。剩下养母要拉扯三个孩子,可就在江晓晓北上的时候,养母因病没有即使得到救治也撒手人寰。
如今,海岛上的江家只剩下两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四岁。
江晓晓不管他们,她不能够不管。
苏思雨没了办法,只能尊重江梨的想法,陪着她去领导那亲自批了张介绍信,又陪着去兑换全国粮票。
忙完后,江梨站在粮食管理局门口,准备离开的时候,猛地想起还有一件事,转过身:“思雨,当时批准工农兵名额的名单你知道都有谁入选吗?”
问完,才想起来这个事是机密,工农兵学员选拔非常严格,没有名单以前就连粮食管理局的站长都不清楚。
“算了思雨,我再想想办法。”
苏思雨拉住江梨,笑了起来:“我叔叔就知道名单的事,哪里还要去问别人,我就能直接告诉你。”
“当时名单上有六个人,排在第四的是我表姐,组织上的领导审查了你平时的工作表现,还有行为作风,就把最后一个名额批给了你。表姐还和我说很服气,输给你不丢人。”
整个粮食局的人都清楚江梨有多爱岗敬业,在她手上的过检的粮油从来就没有出过问题。
当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江梨时,叔叔就和苏思雨还有表姐表过态,让她们两个人多努努力,向江梨同志学习,争取明年也能有一个学员名额到他们家。
江梨歪头想了想,才问:“表姐在哪个部门?我能见见她吗?”
“能倒是能。不过……”苏思雨有些苦恼,“她去了辽城出差看粮,应该还有两天才能回来。”
“不急,只要能见上就好。”江梨想起被顶替的事,秀眉拧起。
这届的工农兵高校开学时间应该还剩一星期。
只要顶替的事情被发现,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另一处,道路旁满是树荫的公园一辆吉普车缓缓停下。
车上下来两个人。
男人肩膀宽阔上身着白色军服,跨步下车时,抬手压了压军帽,抬首后,一双眉目凌厉,紧抿着唇,军帽下的脸庞线条流畅俊朗,一下车就吸引了不少路人打量的目光。
另一个人则稍微矮上一点,穿着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两鬓角已经染上了白霜,无视过路人的目光看了男人一眼:“景川,去过你哥坟上了?”
男人嗯了声。
冯保想责备什么,张开嘴半晌化作长长一口气:“不是说等我一起?”
他想起当年程家的长子,心就不由揪着痛。当年那场战事,他也在场,依稀记得浑身是血的血人躺在首长怀中说,旅长,他疼。
那可是全连最优秀的兵啊,就为了保卫海岛边疆,就这么牺牲了。
“时间难等。”程景川冷淡的一句话,让原本眼眶酸涩的冯保顿时苦闷。
“你……”冯政委苦叹,他是真想去看看程家大小子,连带着一起去祭拜祭拜曾经战场上一起浴血奋战的老友,可真是抽不开时间。
这次休假回北城,他肩负组织上委托的重任。
白沙岛位于军事重地,环境艰苦,岛上资源奇缺不说,平时老百姓连看个病都要先坐轮轮渡去岸上,这海路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事情,不少人都死在了船上,这最后一口气啊都没撑住上岸。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像上级申请派遣医生驻守海岛。可每个医生都待不了多久,完成一年的任务就赶紧申请回城。至今留不下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
他这次回北城就是想再磨磨各大医院,让医院再派遣一些医生能够去往白沙岛。
“你以为我想。这城里头的医生一个比一个精,听说要去海岛上待几年,个个哭丧着脸说家里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屁话!这年头谁家不拖家带口!要不就干脆说对海鲜过敏,上岛就会饿死!”
休假一个星期,冯保足足跑了三个大医院,嘴皮子都磨起泡愣是没有医生愿意主动填申请书。
要不是没有下达强制命令,冯保早就一根麻绳全给人绑岛上去,哪还有性子耐着脾气劝?
“行了,行了。”冯政委挥挥手,见一棍子打不出来个屁的小子就摇头,“沈创的事我也清楚,你先去忙。这医院我一个人跑就成。”
他也不想过于唠叨。
程景川常年驻守海岛,是最能吃苦的战士,一年才申请一次访亲,眼下和他一起出来,还是因为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出了事。
“冯叔。”程景川冰冷的眉宇渐渐松下,“我前天才刚回大院。”
冯保感慨:“都一个大院,沈创和人打架被留在公安局,谁不知道?你们俩从小就穿一条开裆裤大,你回来不就得捞?”
要知道当年在军区大院,程景川可是一大帮孩子中的刺头,沈创更是他的左右臂膀,指哪打哪。
谁能想到一场战事,原本要去参军的沈创留了下来,反而是程景川毅然报名进了部队。
当年的刺头,变成如今身经百战一身肃冷的战士。
冯政委心底不住感慨。
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程景川沉吟道:“既然这样,我就先过去。”
“去吧。”
冯保摆了摆手,等人坐着吉普车离开,才背着手在林荫道上溜达。
如今已经开春,路边开了不少小花,原本枯落的叶子也慢慢抽出新枝。他一辈子的光景都在海岛上,哪里还仔细看过北城的春景。
越想冯保的脚步就越慢了下来,恨不得将每朵花每片叶子都看仔细。
忽然,冯保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处传来一阵重重的绞痛,手刚刚抚上胸膛,人就一阵头昏目眩往后仰去。
“同志!同志你还好吗!”
路边的几人大惊失色,连忙扶着冯保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