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公出事,梅尚书又被杖责在家休养,隆盛帝让裴长渊暂时接管兵部事宜,他在兵部办事房忙得脚不沾地,天还没亮就离开东宫,披星戴月方归。
才有了点头绪,今夜想早些离开,姚皇后又让人递信来,他便借着请安之名,去了趟坤宁宫。
姚皇后不等太子行礼便招呼他,“太子来了,我让人炖了乳鸽参汤,你喝上一碗。”
“谢母后。”裴长渊掀袍在紫檀圈椅上落座。
宫婢端上参汤并一些点心,裴长渊并没有客气,端着碗喝了起来。
姚皇后笑看着他,吩咐左右退下,才说:“明思一事,我已向你父皇提了,他想必会再询问你的意思。”
太子起初告诉姚皇后想纳明思入东宫时,姚皇后还以为听岔了,平南公获罪,人人避之不及,偏生太子主动揽事,也是稀奇。
当初姚皇后能以淑妃的位份越过薛贵妃成为继后,是太子从中相助,两人是一条船上的,她知道太子有主见,也就没多问。
裴长渊端着雕花玉碗,略微颔首道:“还不急,让母后费心了。”
姚皇后说:“你难得瞧上一个姑娘,皇上忧心你的子嗣,你得上点心,我听说薛贵妃打算给三皇子选皇妃了,皇长孙的位置,她想必盯得紧。”
有时姚皇后并不能理解薛贵妃明里暗里在争什么,太子是皇上与先皇后的嫡长子,品貌端正,学识过人,尊贤爱民,地位稳如泰山,偏生薛贵妃还捧着三皇子做美梦。
或许那至尊之位就是有如此魔力,教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倘若一个年幼小儿便能替代儿臣,那儿臣委实无用。”裴长渊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谁生下皇长孙都不会影响他。
姚皇后听得这话失笑,“也是,是我关心则乱,随他们去吧,但储君有子嗣,对大梁江山安稳也多有助益。”
姚皇后点到为止,裴长渊微微点头,没再反驳。
母子俩又聊了些别的,裴长渊喝完参汤才告退。
姚皇后的陪嫁刘嬷嬷带人进来收拾碗碟,悄声说:“娘娘怎么没提老爷想送一位表姑娘入东宫的事?”
现在姚皇后与太子看似和睦,到底姚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与太子绑得不算牢固,若能有一位姚家的姑娘在东宫,生下太子的子嗣,那关系才算稳固。
“此事休得再提,”姚皇后倚在软榻上,眉心微微蹙起,“太子能坐稳储君之位靠得不仅仅是嫡长子的正统身份,我已是皇后,若真送了姚家女入东宫,生下子嗣,太子便该疑心姚家在肖想别的了。”
“姚家远不如旁的世家实力雄厚,我也没有儿子,太子正是看中了这些才能助我成为继后,只要我好生协助太子登上大宝,姚家少不了恩赏,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姚皇后也是有些头疼,从前姚家还算拎得清,自从她成为继后,姚家便有些蠢蠢欲动,果真,那位置叫人生出心魔。
未免姚家拖她后腿,姚皇后冷肃着脸叮嘱,“你告诉家里勿要折腾,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姚家若想博个好前程,就好好为太子办事,别的无需多提。”
刘嬷嬷见姚皇后神色严肃,立马躬着身应下,“是,奴婢一定传达。”
姚皇后顿了顿又说:“还有,平南公一事,让家中不得参与,躲远一点。”
此时亲近显得刻意,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姚皇后想起太子,总觉得明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将来怎么样不好说,此刻明思却身陷重围,正院里‘战火’一触即发。
“我凭什么搬出去?”明思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我父亲才是平南公,这里是平南公府!”
老夫人支着桌沿说:“你父亲获罪,平南公府的爵位自然是给你大伯父。”
“皇上下旨了吗?”明思冷沉着脸据理力争,“就算家父获罪,皇上并没有累及我与弟妹,祖母怎么不说把爵位传给嘉平呢?”
“他一个黄口小儿,岂能袭爵?”明大爷正是担忧此事,所以才想方设法折腾,若是二房没有儿子,他便不必担心。
明思轻哼一声,“他能不能袭爵不是大伯父说了算,大伯父能不能袭爵也不是祖母说了算。”
“你一个姑娘家,内宅之人,袭爵之事岂是你能置喙的?”明叔公肃起了脸,摆着长辈的谱训斥明思,“谁准许你对长辈疾言厉色?”
“长慈幼孝,长不慈,为何要我孝?”明思对着明叔公也没了耐心,“叔公,你今日要是来做客,我欢迎,若是想帮着长房欺负我们姐弟妹三个,那也休怪我无礼!”
老夫人拍了拍桌子,说道:“思丫头!你忒放肆了,今日特意请了叔公来,就是想好好商量,你急什么。”
“行啊,”明思抬了抬衣袖,端起茶盏抿了口润润喉,“那就让我听听祖母打算怎么分家。”
老夫人看了眼账房,账房先生把一本薄册子放到了明思跟前。
明思翻开略看了几眼。
老夫人迫不及待地说:“城东一套三进的宅子,位置是极好的,还有田地铺子,庄子,这些东西给你一个姑娘家也足够了。”
明思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瞧着是不少,可实际还不如母亲嫁妆的十分之一,都是一些死物,金银一点也没有,指望她出去之后卖宅子卖田地养活弟妹吗?
“啪——”明思一把将册子扔在案几上,“我母亲的嫁妆呢?祖母要我分府别居,我母亲的嫁妆凭什么留在府里?”
大夫人乔氏最惦记着嫁妆,没有这份嫁妆,这些年她当家也不能这般风光,便说:“大姑娘别忘了,你还有一双弟妹,你母亲的嫁妆当然不能只给你一个人,还得留着给你弟弟妹妹呢。”
老夫人借坡下驴,跟着说:“正是如此,等双生子长大,我就将嫁妆给他们两个,他们年纪还小,拿着这么多银两也不安全。”
等到弟妹长大,只怕一分嫁妆都没了。
明思一语中的反问:“既然不安全,为何要分家?平南公府这么大,还住不下我与弟妹吗?”
老夫人一噎,头又要开始疼了,这几日算是领教了明思嘴巴的厉害之处,从前怎么没发觉明思这么难对付?果真是老二的血脉,最爱和长辈唱反调。
屋内静了片刻,明叔公清了清嗓子,“思丫头啊,叔公呢也心疼你,但你要为明家想一想,你父亲落罪,分了家利于保住爵位,有这个爵位在,对你也是好事啊。”
“别提什么心疼不心疼的鬼话,我是十七岁,不是七岁,今个我把话撂这,要分家可以,你们长房搬出去,”明思抓起那本册子,一把扔到地上,眼神轻蔑,“这些东西给你们,我还可以大方的给你们再添点,想要我搬出去,没门!”
“混账,你这不孝的冤孽,是要把我老婆子一起赶出去吗?”老夫人装模作样的咳嗽,好似被明思气得喘不上气来。
“这些年我父亲屡立战功,让祖母在京城备受贵族尊崇,可你却一味偏袒长房,既然你乐意跟着长房,我也不能拦着。”要是没有父亲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还有谁记得明家,谁又会尊重明家?明思真为父亲感到不值。
老夫人捂着胸口叹气:“这些年是你大伯父在我跟前尽孝。”
明思质问道:“祖母是埋怨我父亲保家卫国不能为你尽孝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老夫人不敢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只会被人说不识大体,甚至会惹恼皇上,忠孝忠孝,定然得先忠君再孝家。
明思舌战全家,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眼看着局势要僵,明大爷受够了被一个小辈压在头上逞威风,拍案而起,“没教养的丫头,谁准你大呼小叫,今日分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明思倏地站了起来,虽然不如明大爷高,可神色却丝毫没有落了下乘,“我就不搬,有本事你们再把我赶出去!”
明大爷气得高高扬起手给了明思一巴掌,银烛扑过去护住明思,那一掌落在了银烛背上,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银烛,你没事吧?”明思扶着银烛退了两步。
“奴婢没事,”银烛护着明思低声说,“姑娘不要和他们硬碰硬,保重自个为上。”
到底明思这边没有长辈护着,若是长房想动粗,明思是拦不住的。
这个时候,老夫人还掐着明思的软肋说:“思丫头,就算你天不怕地不怕,还要为你一双弟妹着想啊,小小年纪若是受了惊吓可了不得。”
明思咬紧牙关,眼里似淬了冰雪,她即便买了几个护卫,可哪里比得过长房这么多人,况且护卫是临时买的,未必会尽心尽力保护东苑。
难道她又要被赶出府吗?
眼见明思沉默,老夫人嘴角噙着满意的微笑,吩咐道:“来人,去东苑给大小姐收拾行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群手持刀枪的护卫忽然闯入正院,一位中年男子风尘仆仆疾步而来,高声问道:“收拾行装去哪?”
明思猛地回头,对上门口那双肖似母亲的眼,她瞬间鼻酸,“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