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深见鹤(一)(1 / 1)

“琉璃阶,通天高,月儿弯弯挂山腰。仙人踏雾采星子,松涛唱晚过云桥。”

“阴阳路,三千道,昭文崇德太平兆。少年欲寻天阶去,却见明月隔雾缈。”

暮色四合,街道上人来人往,带着凡间特有的烟火气。孩童们哼着时兴的童谣,打打闹闹地跑远了。

南问柳缓步从他们身边经过,转过拐角便是一间药房,这会儿没什么病人,朱红色的漆柜间满是药香,掌柜窝在柜台后面,惬意地快要睡着了。

南问柳将一篮沾着露水的草药放在桌上。

“柳丫头,今天来这么晚啊……”药房掌柜打了个哈欠,这是位年逾六旬的老妇人,干了一辈子治病救人的活,身子骨依然十分硬朗。

见到南问柳过来,掌柜随口寒暄了两句,一抬头却被她渗血的衣袖吓了一跳:“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搞的?快进来,我给你看看!”

南问柳道:“路上遇见了一只妖兽。”

“妖兽?那可了不得!”掌柜面色剧变,“我早就劝你,连缘山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成天住在那里做什么?这次跑掉算你运气好,下次怎么办?”

“还有下次?”南问柳挑了挑眉,道,“我已经解决了啊。”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枚泛着灵力的妖丹:“对了,这个能卖多少?”

“……”掌柜看看她波澜不惊的神色,又看看她手中的妖丹,一双眼瞪得滚圆,“这表面的纹路,是筑基境大妖才有的丹纹!”

南问柳随口应了一声,扬手扔了过去。

老妇人颤巍巍地举起油灯,将妖丹对着光细细端详。丹纹在烛火中泛出碧绿色的光晕。灯影晃动间,那些纹路竟似活物般缓缓流转,映得掌柜脸上也镀了层忽明忽暗的光。

“我滴小祖宗哎,你管这叫‘解决了’?”掌柜倒抽一口凉气,捏着妖丹的手指都泛了白,“这可是筑基后期的妖物!那些仙门弟子都要十个八个组着队才敢围猎——”

“顺手的事。”南问柳支着下巴,手指在桌沿敲出几个散漫的节拍,“你倒是给个准话,值多少银子?”

掌柜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挺直佝偻的脊背:“老规矩,药材按市价八成收。不过这妖丹嘛......”

她拖长调子,枯枝般的手指比划出个数字,“三百两。”

“五百两。”

“三百五十两!你当这是菜市口卖萝卜呢?”

“四百两。”南问柳手指重重一敲,“做生意得讲究信用是不是?我在你这里走了这么多趟,你总不好仗着我年龄小,又是外乡人,就坑我吧?”

她袖口沾染了山间露水的气息,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倒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得松软了三分。

“你这死丫头……四百两就四百两。”掌柜叹了口气,冲她招招手,“过来,给我看看胳膊上的伤。”

南问柳立刻笑弯了眉眼,指尖灵光一闪,妖丹骨碌碌滚进掌柜袖中:“好嘞,谢谢阿婶。”

“滑头,这时候嘴又甜了!”掌柜一边给她受伤的小臂敷药,一边痛心疾首,“多漂亮的丫头,怎的就掉到了钱眼子里……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南问柳笑嘻嘻道:“我一个人过,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是不是?”

掌柜点了点她的额头,叹了口气:“别人像你这么大年纪,早就该去上学了……话说回来,南景学宫你知道吧?就那个,以皇室名义建立的,南景昭文崇德太学宫!”

南问柳:“我记不得许多名字。”

“我听说,学宫今年招收新学生,最低标准就是筑基境。你既然能单枪匹马斩杀这妖兽,兴许说不定……”掌柜说到这里却止住了话头,化作一声长叹,“可惜只有那些世家子才有资格,要不然……”

南问柳对此不以为意,她数了下银子的数目,便和掌柜告别了。

山路蜿蜒,南问柳踩着满地的松针往高处走。晚风掠过林梢,惊起两三只寒鸦。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狼嚎。

半山腰的竹舍隐在雾霭之中,檐角挂着盏褪色的灯笼,显然有些年头了。

南问柳推开门,脆生生喊了一句:“师父,我回来了。”

屋里漆黑一片,冷冷清清,并没有人回应她。南问柳对此早就习惯了,自顾自点上灯。

这间小屋坐落于连缘山深处,人迹罕至。周围原本有不少妖兽,都被南问柳练手的时候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于是这里便彻底寂静了下来,除了她便没有其他活物了。

屋内摆设不多,一张桌一张床,桌面上乱七八糟地扔着几本剑谱,摊开的几页用毛笔画了不知名的鬼画符。靠里的地方摆着一只白玉簪,材质上佳,兴许是这屋子里最贵的物件了——然而它从中间断成了两半,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粘好。

墙角处扔着一把剑,剑柄上刻着“惊鸿”二字。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第二个人在住。

这是师父死后的第三年,南问柳十七岁,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住在连缘山上。每日只与旁人打一次交道,就是她将采来的草药卖给药店掌柜,以维持必要的生计。

她将储物袋扔在桌上,伸了个懒腰,目光看向窗外。细密的雨丝顺着茅草屋檐垂落,在青石阶前织成珠帘。

下雨了,那今日就不出门练剑了,偷个懒,看会书就歇息吧。

不知道为什么,南问柳总觉得心中不安,剑谱这几页她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却一个字也没进去。

外面雨势渐大,之前的几声鸟叫渐渐消失了,在某个时刻,忽然掺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南问柳吹灭了蜡烛。

哗啦啦的暴雨之中,她辨认出了刀剑相交的铮鸣——居然有人在外面打架!

在这样的鬼天气,这样的鬼地方,莫非是鬼?

所以,不用管。

别死她家门口就行。

南问柳合上书,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也许是因为白天杀了只金丹期的妖兽,也许是因为今晚实在有些冷,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些过往的画面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有时候是十一岁那年的人间炼狱,她拼着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有时候是师父死不瞑目的模样……没过多久,她便从噩梦中惊醒了。

外面的刀兵之声已经消失了,安安静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雨还在下。

南问柳实在没了睡觉的兴致,想起后院还种着几株灵植,决定出去看看。可她刚出门没走几步,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似乎……是个人?

南问柳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着泥土的潮湿味道,融在厚重的夜色里。

“不是吧,”她不可置信,“真死我家门口了?”

轰——

雷声滚滚,闪电接踵而至,霎时天地皆被白光笼罩,一片透亮。

借着闪电的光,南问柳看清楚了此人苍白的脸——以及他衣服上暗金色的云鹤纹。